春雨初霽,宮中云開露日。
謝知安立于丹青殿外,一身玄衣,神色沉靜。
內侍低聲稟道:“太后今早召見程昭入殿議事,尚未離開?!?
謝知安點頭:“我等。”
不多時,殿門緩緩開啟。
程昭一襲青衫自內走出,眉宇沉穩,眼神卻含一抹笑意。
“謝公子,怎在此處久候?”
謝知安微笑回禮:“適逢入宮送折,聽聞你也在,便在此一等。”
程昭目光微轉:“倒巧了?!?
“太后正問起北境兵調一事,我才剛說完。”
“謝公子若想了解,不妨自己入內一觀?”
謝知安頷首:“不急,稍后再叨擾?!?
程昭拱手作別,轉身而去。
待人影遠去,謝知安才緩緩踏入殿中。
太后倚坐鳳榻,眼中寒意未消,隨手將一頁奏章合起。
“你來得正巧,方才程昭所言,倒也有趣?!?
謝知安上前行禮:“太后可有何需吩咐?”
太后淡聲:“他說有人意圖嫁禍于他,借舊年糧案之事重提,實為謝家意欲將其排擠。”
“你怎么看?”
謝知安不慌不忙,直視太后。
“若他真無私心,為何三年來按兵不動,卻偏在此時復職,還帶著舊部歸京?”
太后挑眉:“你懷疑他有異圖?”
謝知安語氣沉穩:“兵權之事,不容妄言?!?
“他若真想澄清舊案,當年為何不自辯?為何三年潛行,一朝入局?”
“臣不信他是洗冤……他是為奪權?!?
太后抬眸盯他:“那你謝家,可有推舉之人?”
謝知安頓了下:“霍思言?!?
太后輕笑:“她?她既非官職出身,亦無兵符在手,憑什么?”
謝知安拱手:“她破案斷政,屢立奇功?!?
“更有謝家為后盾,樞臺之中,有她一席,太后若不欲局亂,她就是最穩的人選?!?
太后眉眼含冷:“可她,不聽話?!?
謝知安回道:“太后用人,并非因聽話,若真只求馴服,怎會扶持您今日大權?”
“霍思言,不跪權,不避鋒,才是真正……能鎮得住人的人。”
一瞬間,殿中氣氛凝滯。
太后忽而低笑一聲:“好一句不避鋒。”
“那就讓她來吧,兵部副使之位,暫留空?!?
“看她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
謝知安躬身:“臣明白,謝太后成全?!?
與此同時,謝府密閣。
霍思言展開一份新進文函,來自宗人府一名舊吏。
信中一句話引起她注意。
“當年押送宋翊出京的,不止軍車,還有一輛宮中送養的玉車,由東宮舊人帶走?!?
李嵩一怔:“宮車?那不是……太子舊部才可調遣?”
霍思言道:“是東宮余脈?!?
“我們之前一直盯著太后身邊的人,卻忽略了另一個方向……先帝舊部。”
她緩緩放下信件,神色肅然:
“查……從先帝崩逝至今,東宮舊部流落何處。”
“此事,或許比我們想的更深。”
夜色低垂,謝府密閣燭火幽微。
霍思言立于一排卷宗前,面色沉靜,手中卷冊已翻至末頁,眼神卻未曾離開那串人名。
“沈元庭、裴雍、賀慎、楚延策……”
她低聲念出一串名字,每一個都曾是東宮中人,如今卻星散朝野,或沉寂,或轉派。
李嵩看了一眼:“這些人三年來不聞不動,極可能已棄局自保。”
霍思言卻道:“越沉越危險,他們不聲不響,說明不是沒籌碼,是沒時機?!?
“如今謝家動、兵部空、程昭起……便是他們以舊扶新之機?!?
李嵩沉聲問:“那我們該先動哪一處?”
霍思言目光落在最末一名名字上。
“你知道這人的,他昔日為東宮三衛副統,曾駐北境?!?
“他如今名義上退居私府,但實則仍掌一批流民兵,藏于郊外云梧林?!?
李嵩一愣:“流民兵?”
“京中不是早有禁令,凡無軍籍者不得私設兵隊……”
霍思言冷笑:“那得看誰敢查。”
“我正要借此事,一刀斬斷這條東宮舊脈,若楚延策是暗線,那他就不該再留。”
李嵩頓了頓低聲問:“要動手嗎?”
霍思言:“不,讓藍寧查,再讓宮中的人……遞一封舉報信?!?
“我們只需坐在府中,看楚延策,自己出沒。”
與此同時,皇宮,丹青殿內。
謝知安將一紙密函送至太后面前。
“云梧林暗兵之事已核實?!?
“其中三百余人有舊籍可循,但約有百人來歷不明,常年混跡市井,疑似為楚延策私兵?!?
太后緩緩合上密函,冷笑一聲:“他以為我不動他,是念他東宮舊人?!?
“其實……不過是等他自誤,既如此,便成全他。”
她揮手示意:“命東廠前往緝查,私設軍兵,藏匿流民,是為亂臣賊子。”
謝知安低聲補充:“此事之后,恐東宮舊脈將全面暴露,太后可要預先布防?”
太后神情淡淡:“誰動誰死,誰藏誰活?!?
“這些年朝中已被謝家攪亂一輪,不怕再亂一次。”
她緩緩站起身,負手而立:
“只要我還坐在這個位置,就不容他們舊夢重燃?!?
“他們欠的,遲早要還?!?
夜半,云梧林外,冷風穿枝。
東廠悄然圍住林口,楚延策披衣而出,眉頭緊鎖。
他看著山林外圍火光隱現,低聲吩咐:“將人分散,若被捕,不得提我。”
門外弟子慌亂奔走,他卻站在林中,目光幽深。
“謝家……你們終究還是來了。”
片刻后,他忽然回身,步入密屋,從地磚下抽出一封密信,印著東宮舊印。
他緩緩燃起蠟燭,將其焚毀。
低聲自語:“殿下,若有來世……便莫再涉權途?!?
謝府密閣。
李嵩接到消息,快步入內:“姑娘,楚延策伏誅,其余舊部四散,東宮舊脈已盡數斷線。”
霍思言垂眸:“還有一人未動,賀慎。”
“他才是東宮真正的留手?!?
“別忘了,當年太子被廢前,他掌中宮錢糧、內衛調撥?!?
“葉嘉言的調令,程昭的線,謝家的舊賬,全都繞不過一個人……賀慎?!?
初春雪化,宮中庭樹新芽抽枝。
內府銀臺司,原本寂靜無聲,此刻卻多了幾分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