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慎,昔日東宮中宮司錢大使,現任內府三等司事。
表面位低權微,實則掌一半內廷采買與賬本調撥,他才是真正的“執錢者”。
他坐于內廳案后,手中慢慢翻閱賬冊,指尖拂過陳舊筆跡,神色從容淡定。
身后小吏匆匆進門:“大人,今日有女官送來采買回審之賬,乃宗人府臨調之需。”
賀慎未抬頭:“押后。”
“宗人府如今風頭正緊,誰與之多交,誰就離得太近。”
小吏躬身退下,留賀慎獨坐片刻,屋內重歸寂靜。
不多時,一封密信悄然送入。
賀慎展開一看,眉頭微皺。
“謝家來信了……果然還是盯上了我。”
他緩緩起身,將信函投進銅爐,火光映照出他沉靜老練的臉。
“不過倒也是無礙。”
謝府密閣。
霍思言手中攤開剛從宮中送來的供詞,是楚延策伏誅前留下的口供殘卷。
她低聲念道:“賀慎持有先帝遺命,曾有一道暗旨,以中宮之名調撥軍糧,暗中資助北境舊軍。”
李嵩駭然:“那……那就是葉嘉言調令的真正源頭?”
霍思言緩緩點頭:“那道命……若真是皇命,即便程昭接了,也只是替人辦事。”
“但若是偽旨,那就整個一線人馬……都成了亂臣。”
“關鍵就在那一紙旨令……和那個真正執筆的人。”
李嵩眼神微震:“霍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賀慎,是那位真正的……先帝舊臣?”
霍思言望向窗外,雨意再起。
“我查過,先帝臨終前,身邊只留了三人,一是賀慎、二是御醫黃玄、三是凈衣內侍沈塵。”
“而今黃玄早逝,沈塵不知所蹤,賀慎一人還在臺上,此人穩得太過分了。”
“我若是太后,必不能容他繼續掌內府。”
李嵩咬牙:“那我們要不要先動手?讓藍寧直接查賬、查人?”
霍思言卻緩緩搖頭。
“不用,那都太明顯了,賀慎這等老狐貍,一查他反而會察覺。”
“我需他自己站出來,所以我們不查他,我們查沈塵。”
李嵩一怔:“可那人早被報失蹤,甚至傳說……已死于先帝葬后。”
霍思言冷笑:“那不過是對外之詞。”
“我已命人查宮中凈衣舊籍,只要沈塵活著,賀慎……就藏不住了。”
與此同時,內府銀臺司。
賀慎站在窗前,望著內庭宮道上宮女行走,忽然低聲道:“謝家動作快得不像話。”
“沈塵……你若還活著,就該知道……我們也走到該清算的時候了。”
夜深,謝府密閣。
一只通體烏黑的烏鴉從窗外落下,落在案幾一側,微微歪頭,盯著案上的半張紙頁。
霍思言順手拂過烏鴉的羽毛,低聲道:“小白,替我傳信,去皇城東門。”
烏鴉“嘎”了一聲,振翅飛去。
李嵩從簾外走入:“姑娘,沈塵舊籍已有消息。”
“當年宮中凈衣名冊內確有其人,失蹤報于先帝崩后第三日,由賀慎親筆批注,稱殉宮無骨可尋。”
霍思言挑眉:“無骨?宮中若有殉者,向來要焚名、立名,無骨焚尸者卻要立空碑,冊內不應只字未載。”
李嵩點頭:“這就奇了,照規制來看,他應被單列一行,以作紀念。”
霍思言起身:“送信的人,是賀慎,封死這條線的人,也只有他。”
“沈塵若真死了,沒人會替他改賬,可我們在后續凈衣賬冊中,看到了他的手跡。”
李嵩一愣:“什么?你的意思是……他其實沒死?怎么可能還活著?”
霍思言緩緩點頭:“不僅活著,而且很可能還在宮中,只是換了身份。”
她手指輕點案前筆跡對比圖:“這是三年前凈衣首領月報的批注,與沈塵供職期間手跡一致,只是少了一個捺。”
“此人如今名叫沈耕,在內廷東庖掌事,躲了三年,就為此刻。”
李嵩倒吸一口涼氣:“那……接下來要如何?直接擒拿審問?”
霍思言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沈塵知道的太多,他一旦開口,足夠賀慎伏罪。”
“但也正因如此,他怕死,得讓他知道……現在說,還能活。”
次日清晨,皇宮內廷東庖。
一名普通掌事被內監請去丹青殿,理由是“御膳點名提調”。
他微微一愣,面上無異,步伐卻略有遲緩。
待至殿外,卻并未真正入內,而是在丹青殿東側小亭見到一人。
謝知安。
他端坐茶前,望著來人輕聲道:“沈掌事,別來無恙。”
那人身形微頓,欲走又止:“謝大人……可是認錯人了?”
謝知安并不答,只伸手推出一張帛書。
“此字……你可熟悉?”
沈掌事接過一看,手心驟然冰冷。
那是三年前他親書密令調撥表……原件之一。
謝知安慢條斯理地道:“沈塵,藏得夠久了,賀慎的狗,做得也夠久了。”
沈塵喉結一動,卻未開口。
謝知安將茶盞送到他面前。
“你若不說,賀慎便會先動手、你若開口,我保你性命。”
“往后天高地遠,你還能再活一世。”
沈塵指尖輕顫,望著茶中倒影。
良久他低聲道:“我能見霍姑娘嗎?”
謝知安點頭:“她已在密閣候你。”
“這次,不是我們找你,是你自己該做個了斷了。
午后,謝府密閣。
沈塵抬頭,看著霍思言,神情復雜。
“我當年沒死,是賀慎逼我換名易籍,藏入東庖。”
“他掌內府三十年,手上賬本可以讓半個朝堂動蕩。”
“而那份先帝臨終遺旨……還在他手上。”
霍思言靜靜聽著,直到最后才問:“你可愿為證?”
沈塵顫聲道:“我愿,但我有一事要說……那封旨,不是先帝親筆。”
謝府密閣內,燭火搖曳。
沈塵的聲音低而緩,似怕驚動舊年的鬼魂。
“那封旨,看似封蠟齊全,朱印無缺,實則……并非先帝親筆。”
“是賀慎托人仿寫,又借用了太子印章……而真正的朱印,則來自當時未死的……崔太傅。”
李嵩倒吸一口冷氣:“崔太傅不是早已病重離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