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書房,窗外薄雨綿綿,案幾之上文書摞得齊整,氣氛卻愈發(fā)沉靜。
霍思言緩緩合上一本北境舊調(diào)令抄錄,眉心微蹙。
“這批調(diào)令中,有一封文牒落款人是宋翊。”
李嵩從旁翻閱一眼:“宋翊?兵部舊司員,三年前因私印文書被貶,如今杳無音訊。”
霍思言唇角輕挑:“杳無音訊,未必是死。”
“極有可能,是被隱藏起來的線頭。”
“若有人不想我們查,就會(huì)先將這些線頭剪斷。”
她指著其中一頁:“宋翊名下最后一份調(diào)兵令,是直接調(diào)撥青原糧資,同時(shí)關(guān)聯(lián)到謝霽名下的轉(zhuǎn)批。”
李嵩遲疑:“也就是說,若找不到宋翊,就找不到最終的調(diào)令來源?”
霍思言搖頭:“不。”
“若找不到他,就更能證明他背后另有人操控。”
“真要藏一個(gè)小吏,不會(huì)讓他連一點(diǎn)遺痕都不留,除非……”
“他是棋子,不是主使。”
李嵩眉心緊鎖:“那你懷疑,兵部還有人沒露面?”
霍思言淡淡道:“肯定的。”
“馮良、宋翊、謝霽,這三人各持一段線,但仍無法拼合成圖。”
“說明有一根總線,還未浮出水面。”
她忽然頓了頓:“還有一人。”
“馮良三年前入兵部,是誰薦的?”
李嵩翻卷查找:“是……程昭。”
霍思言冷笑一聲:“果然是他。”
“他這些年沒在正案中出現(xiàn)過,但所薦之人頻頻涉案……這不正常。”
“而且……”
她目光微冷:“太后曾在私語中說過,她更傾向用程昭入樞臺(tái)。”
“她若真不知程昭舊案背景,是被人誤導(dǎo),若她知……”
李嵩愣了愣,隨后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太后要扶程昭,是為了平衡謝家?”
霍思言輕輕點(diǎn)頭:“謝家出謝知安、謝霽,再扶我入朝堂。”
“這等勢頭,若不制衡,等同掏空中樞。”
“而程昭,恰恰可以成為對沖的砝碼,他出身清寒,未涉舊黨,看起來最安全。”
李嵩疑聲道:“可他薦的人如今都在舊黨案中?”
“太后若真查了,怎會(huì)看不見?”
霍思言望著窗外雨霧,聲音清冷:“她不是看不見,她是故意不看。”
“她在等程昭能否立住能者入局,若不能,便棄之,而我們……就是試刀石。”
宗人府外,沈芝撐傘而行,步伐極穩(wěn)。
角門一處陰影中,藍(lán)寧悄然出現(xiàn),低聲道:“你遞給太后的那封調(diào)令,是假的。”
沈芝止步,語氣未亂:“是假的又如何?你敢當(dāng)眾揭我?”
藍(lán)寧冷冷回道:“不揭你,是因?yàn)槟氵€有用。”
“但你若真是舊網(wǎng)之人,霍思言總有一日也會(huì)查你。”
沈芝輕笑:“她查我?那她得先問問太后允不允許,我如今是在太后身邊的人。”
藍(lán)寧語氣一冷:“你別忘了,葉嘉言也曾是太后身邊的人。”
沈芝眸光一黯,卻未答話。
片刻后,她只留下一句話:“你若真要查,就快些。”
“再遲一步,我怕你也要被算在舊黨里了。”
夜色濃重,謝府書房中,燭火靜燃。
霍思言立于窗前,手指輕輕摩挲一封舊年兵部公函,神情未動(dòng),目光卻如落刃寒鋒。
李嵩站在一旁,遞上一頁新得供詞:“這是從北境帶回的,前糧使副手趙屹供認(rèn),三年前他曾為一位姓程的京中大人通傳調(diào)兵路線。”
霍思言接過,目光掃過下方潦草筆跡,冷笑一聲。
“程昭這顆棋,終于開始露面了。”
她將供詞投于案上,扭身道:“備馬。”
李嵩一愣:“姑娘這是……”
“去見太后。”
“再不動(dòng),她就真當(dāng)我查不到底。”
未時(shí),長樂宮。
太后倚靠榻上,聽聞霍思言求見,緩緩合上手中密冊。
沈芝低聲道:“她應(yīng)是為程昭而來。”
太后卻不驚反笑:“終于按捺不住了?”
“她若來,只問不言,我便答她一半,若她敢直言質(zhì)疑……我便給她一線。”
沈芝眸中波瀾暗涌:“一線?”
太后笑意愈深:“一線信任,也是……一線陷阱。”
霍思言入殿,屈膝行禮。
太后揮手:“免了,坐吧。”
霍思言不坐,只道:“臣有一事,需當(dāng)面請?zhí)蟛枚ā!?
“有關(guān)三年前北境調(diào)兵案,馮良由程昭薦入兵部,宋翊為其前線聯(lián)絡(luò),而兩人皆涉舊網(wǎng)。”
“臣不明,為何太后仍要扶程昭入中樞?”
太后未怒,只是看著她,緩緩道:“你以為,查得清舊網(wǎng),就能查出忠奸?”
“那你真是……太年少了。”
霍思言目光不移,語氣如刃:“臣不信忠奸難辨這種話,臣只信證據(jù)。”
“程昭若真清白,為何他薦之人紛紛落馬?太后若要制衡謝家,臣無話可說。”
“但若扶一匹披皮的狼入朝……將來這局,怕是連太后也掌不住。”
話音落地,殿內(nèi)靜了。
沈芝輕吸一口氣,欲言又止。
太后卻忽然笑了,笑聲不大,卻讓人心生寒意。
“好個(gè)霍思言,連我都敢質(zhì)疑。”
“也罷。”
她手指一翻,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拋于案上。
“你要證據(jù),我便給你。”
“此函為三年前馮良上京謝罪時(shí),親筆承認(rèn)宋翊調(diào)令未經(jīng)程昭允準(zhǔn),是私印。”
“程昭因此事被謝家逼退,三年未復(fù)職,你以為是我扶他?”
“是他跪在宮門三日不走,只為一個(gè)洗清之名。”
霍思言面色未變。
“太后為何藏此信不發(fā)?若三年前公之于眾,兵部早清,舊網(wǎng)不復(fù)。”
太后目光一冷:“若三年前發(fā)此信,謝家就得退三人,你,會(huì)退嗎?”
霍思言張口,最終卻未說出。
她明白,太后這話不是試探。
是事實(shí)。
三年前若程昭清白,那馮良就是謝家栽培的廢子。
那時(shí)謝知安還未嶄露鋒芒,謝霽正入兵部。
若失一人,謝家權(quán)勢便不穩(wěn)。
太后留下那封信,是在等。
等謝家強(qiáng)到能承此損,程昭才得機(jī)會(huì)翻身。
霍思言緩緩收起那封信函,低聲道:“臣明白了。”
“也明白……謝家如今的地位,并非全是榮耀,亦是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