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裹尸布般沉沉壓下,最后一次籠罩野鹿屯。這一次的黑暗不再寂靜,風中裹挾著隱約可聞的、來自遙遠黑暗深處的混亂嘶吼與兵戈碰撞聲。地平線上,不祥的紅光開始翻涌,如同大地深處腐爛的傷口正撕裂開來。
那不是普通的烏云。那是真正屬于黑暗的“軍團”鋪天蓋地涌來!黑壓壓、無邊無際的扭曲身影——有渾身披掛詭異骨質鎧甲的腐化士兵、有游蕩著散發不潔能量的枯骨獸、有低空滑翔、拖著腥臭粘液的膜翼魔物……而它們的核心,是一個巨大到令人絕望的移動陰影!
黑暗大帝踏著枯骨與污血鋪就的道路緩步行來。它并非人形,更像是由凝固的黑暗物質與無數痛苦掙扎的哀嚎魂體拼湊而成的巨像!它的“身軀”流淌著粘稠的墨色,上面蠕動著扭曲的面孔,一雙猩紅巨眼如同通往煉獄的窗戶。它手中所持也非普通鐮刀,而是一柄由燃燒著不滅慘綠魂火的骸骨脊椎熔鑄而成的魂獄收割者,每一次巨大的骨鐮拖動地面,都留下一條燃燒著詛咒火焰的焦痕!
整個野鹿屯在這股傾軋天地的邪穢威壓下顫抖!連護村咒的光網都開始劇烈地明滅閃爍,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村口。菊霸是唯一一塊矗立在死亡浪潮前的磐石。他身穿由各家東拼西湊、粗糙卻刻滿了加固符文的皮甲。身后,是野鹿屯所有能提得動武器的人!張三爺雙手緊握著那桿通體流轉著穩定堅實黃光的獵槍;李大嫂緊挨著自己的半大兒子,手里握著刻滿藤蔓守護符的叉子,眼神像護崽的母豹;柱子拄著刻了震擊符的巨大木杵,腿在發抖卻寸步不退!
而在他們兩側和身后,影影綽綽站著另外十幾道身影!那是過去數月菊霸跨過萬水千山、歷經生死找到的——南河斷龍峽的苗刀使(刀身纏繞著激流符文)、灰羽部老林里的投矛獵手(每一根矛尾都系著青灰色的鷹羽與風符)、還有來自雪山腳下、沉默寡言的戰錘勇士(錘頭上布滿凍結符文的冰晶)……這些散落各地的“山岳守器人”,在菊霸燃起的那束火種召喚下,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匯聚而來!他們手中的兵刃或新或舊,風格迥異,卻無一例外地閃耀著守護本源的同根符光!這是一支由土地、血脈、希望編織成的凡靈聯軍!
“松鼠”槍橫在菊霸胸前,此刻的它并非藍光幽幽,而是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深藍如海的符文光芒狂暴地奔涌流淌,形成數條凝為實質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幽藍蒼龍,盤繞在槍身和他周身!肩頭的金狐,體型并未變大,但渾身每一根毫毛都燃燒著刺目欲盲的白金圣焰!它的身影仿佛被這光芒虛化、拉長,散發出無邊無際的、屬于古老山岳精魂的威壓!它昂首向天,發出一聲穿透無盡時空、響徹萬山群壑的尖銳長嘯——那是戰爭號角!
“吼——!!!”
黑暗大帝龐大的身軀因這挑釁的長嘯而震動,無數哀嚎魂體發出痛苦尖鳴!它那猩紅巨眼死死盯住菊霸,非人非獸的、混合著億萬份怨毒與貪婪的咆哮如同山崩海嘯:
“汝等!螻蟻!!以穢土偽光,妄圖遮蔽暗淵之主!!!野鹿屯!此名!此土!今日起!——消!亡!”
“消亡?”菊霸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如同滾雷般壓過一切鬼哭狼嚎!他雙手合握“松鼠”,將自身所有精神力、所有意志,與金狐燃燒的本源、整個護村咒光網的力量、身后每一位守器人的信念全部貫通!
“你的黑暗,不過死水一潭!而我身后……”他猛地將“松鼠”槍口指天!槍身纏繞的幽藍蒼龍咆哮著,光芒瞬間沖霄!
轟——!!!
槍口并非射出子彈!而是噴涌出一道連接天地的、純粹由符文凝聚的藍金色光柱!這道光柱并非攻擊,而是引信!
“山!岳!之!契!——!”
菊霸、金狐、野鹿屯所有村民、連同所有響應召喚而來的守器人,以菊霸手中的“松鼠”為核心,同時發出了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吶喊!這吶喊聲并非喊出,而是共鳴!是億萬大地生靈、是祖輩守器人殘存意志、是所有依附于這片土地的微小草木蟲豸的集體生命脈動!!!
天地回應!
護村咒的光網瞬間被點燃!并非明亮,而是化作了流淌的、承載著山川河流草木脈絡、星月光輝的——大地衣冠圖!
緊接著——
轟隆隆隆!!!
并非幻覺!
野鹿屯周圍的整片大地都在劇烈共鳴、顫抖!四周所有巍峨聳立、見證了萬古興衰的山峰,無論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邊——長白山、大興安嶺、甚至地平線下看不見的祖山龍脈——它們的巨大投影,如同跨越時空而來的億萬丈巨人,緩緩在夜幕天穹之上顯化出磅礴的輪廓!
與此同時!所有守器人手中的兵刃,其上所有刻畫、自然、或傳承而來的符文——火、冰、風、土、石、藤、鷹嘯、激流、凍結……等等等等——它們的光芒驟然脫離武器本身!化作億萬點流星!呼嘯著、旋轉著!匯入那沖天光柱,再注入那蒼穹顯化的無盡山巒虛影!!!
這力量!非菊霸一人,非金狐一靈!是匯聚了守護之器、山岳之骨、萬靈之愿的終極偉力!!!
嗡!!!
天穹之上,億萬點光芒符文凝聚的山川投影,猛地向下沉落!并非砸落,而是投射下了一道如同實質般凝練的光影——
一頭由純粹山岳意志、符文力量、守護萬靈之愿融匯而成的、無法用語言描述其形態的巨獸!它仿佛是熊的雄壯、虎的威嚴、龍的威嚴、鷹的銳利、藤的堅韌……一切守護之靈最終極的姿態!它的核心處,是“松鼠”槍深藍光焰的形態!它踏著星光而來,每一步落下,夜幕星河都為之震顫抖動!
它所過之處,腐化的士兵、枯骨獸瞬間崩解為塵埃!滑翔的魔物被無形的威壓碾碎成虛無!它身上散發的并非光亮,而是最純粹的“生”之法則與“守護”秩序的具象化!是所有黑暗無序的絕對克星!
黑暗大帝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名為“恐懼”的情緒!它感受到了源自萬物本源的厭棄!它舉起巨大的魂獄收割者,匯聚所有被奴役的靈魂,發出最后瘋狂的咆哮!慘綠色的地獄火海卷向山岳巨獸!
巨獸甚至沒有躲避。它的核心(松鼠形態)只是微微閃爍了一下藍芒,那片恐怖的綠火便如同被萬丈玄冰迎面撞擊,瞬間凝固、粉碎、消散!
巨獸無言的、充滿了山岳沉重力道的獸爪,無視了黑暗大帝徒勞釋放的毀滅沖擊波和哀嚎結界,輕輕拍下!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響。只有一聲如同厚雪覆蓋下的冰層斷裂般清脆、又仿佛是亙古黑暗被生生撕開縫隙的——“咔擦……”
黑暗大帝那龐大扭曲、由萬魂聚合的“身軀”,連同那柄燃燒的骸骨鐮刀,如同一尊被無形巨錘擊中的、內部布滿裂紋的琉璃雕像,在億萬道純粹秩序的圣光穿透下,無聲無息地寸寸碎裂、崩解、還原為最原始的、了無生機的污濁塵埃!
沒有爆炸,沒有轟鳴。只有光。無窮無盡、滌蕩寰宇的、代表著山岳恒在、萬物滋生的純凈光芒,如同億萬柄利劍,溫柔而堅決地驅散了所有凝聚的邪穢黑暗!
喧囂的戰場瞬間陷入一片絕對的寂靜和……純粹的光芒中。
當光芒緩緩隱去,天穹上的山岳投影也逐漸暗淡、消散。
風停了。星光溫柔地重新灑滿大地。四周再無半個敵人身影,連他們存在的殘痕都被徹底抹去。只有村口那條由骨鐮留下的、燃燒著詛咒的焦痕,此刻竟被凈化后化作了一條流動著純凈月光的溪流!野鹿屯依舊矗立,護村咒的光網輕柔流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穩固、晶瑩剔透!
短暫的死寂后。
“嗬……嗬……”張三爺的喉嚨里發出哽咽般的、難以置信的聲音。柱子猛地將手中的木杵狠狠插入腳下堅實溫暖的土地里!“俺們……活下來了?”李大嫂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狂喜后的茫然。
緊接著,巨大的、足以掀翻蒼穹的、混雜著哭喊與狂笑的聲浪,從每一個幸存者的喉嚨里爆發出來!無需言語,人群爆發出最原始、最純粹的生命歡歌!如同歷經寒冬,第一縷陽光終于刺破冰封,萬物復蘇的聲響匯成了海洋!
人們不顧一切地沖向菊霸!將他、金狐、還有那些從遠方而來的守器人高高拋起!再落下!再拋起!仿佛要將這沉甸甸的、溫暖的、活著的希望與感激傳遞給每一個人!
被高高拋起的瞬間,菊霸眼中倒映著下方如潮水般涌動的、激動到無法自已的面孔。張三爺的笑、柱子的淚、李大嫂緊緊抱著孩子哭泣的側臉、遠方而來的苗刀使疲憊卻欣慰的眼神……那燦爛的光,比星河都要璀璨!
他守護的,何止是土與石?是這煙火人間。
喧囂終歸于平靜。巨大歡慶后的巨大疲憊,讓整個屯子陷入深度安眠。唯剩那輕柔的光網,忠誠地守護著劫后余生的寧靜。
菊霸獨自來到村后山崖,這里曾是無數次讓他迷惘、恐懼、抉擇的起點。他盤膝坐下,“松鼠”槍橫于膝上。金狐安靜地蜷縮在他腿邊,原本燃燒熾烈的白金圣焰徹底內斂,顯露出些許疲憊的、近乎透明的本體,但它毛茸茸的尾巴輕輕搭在菊霸的手背上,溫暖依舊。
一人一狐,默默俯瞰著下方。巨大的符文光網如同一條鑲嵌在黑夜里的星河玉帶,溫柔地包裹著沉睡中的聚落。每一點微弱的燈火,都是這張守護之網上堅韌的繩結。
“結束了?”金狐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問詢。
菊霸緩緩搖頭,手指摩挲著冰冷的槍管,感受著其中奔涌的、雖平靜卻永不枯竭的力量。“山岳之契……烙印下的枷鎖,即是使命。”他的聲音平靜如水,“這里,成了根。但根的生長,是為了讓樹枝伸向更遠的風雨。”他目光投向遠方,越過起伏的山巒,望向更遼闊、未知的天地:“南河古渡口……灰羽部的老林……西境的荒漠……還有無邊的海那邊……”“黑暗不會停息。這桿‘玄丘’,永遠不會只是野鹿屯的槍。”他拿起槍,緩緩站起身。山崖之上,晨光在地平線盡頭撕開了一道細小卻勢不可擋的金線。“它是引路的火把。”“去找下一個被黑暗侵蝕的地方。”“去找下一個……需要扛起山岳的人。”
金狐站起身,輕盈躍上菊霸肩頭,與“松鼠”槍一起,沐浴在初升朝陽的第一縷光芒下,折射出璀璨金光。“走?”“走!”
山下,沉睡的野鹿屯在晨曦中蘇醒,煙火裊裊。山上,一人一槍一狐,剪影定格在初生的朝陽里,邁步向著被金光鍍亮的、無邊無際的遠山走去。
傳奇落幕?不。它只是被點燃,化作萬山群壑間,永恒傳遞的……下一道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