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年，七月二十一日，東京城的白石玉價格突破到了四百貫。

滿城欣喜，鞭炮齊鳴。

賺了錢的人，也在東京城中揮金如土。

會仙樓里，大擺宴席。

樊樓中，鶯歌燕舞！

……

一切都是蒸蒸日上。

沒有人再懷疑什么。

稍有質疑的聲音，立即就淹沒在喧騰的大海中。

當棗王家金銀鋪的掌柜在玉行里取不出白玉石，丑婆婆藥鋪的東家拿著玉石券換不回白玉石的時候。

人們也都沒有警覺。

只要玉石劵在市面上的價格和白玉石一樣，那就不必在乎。

八月初六。

白玉石的價格在四百八十貫已經徘徊了好幾天了，人們還都期待著沖破五百。

上個月玉石價格也是這樣，停在三百五十貫幾天，但很快就會再沖上去！

這次也會！

但這一天，有人發現，他手中的白玉石，徹底賣不動了。

沒有人降價，也沒有人賣得出去。

僅僅僵持了一天后。

“四百七十九！”南薰門的一家鋪子，首先降價。

依舊沒有人買。

“四百七十八！”

“四百七十七！”

購買者寥寥無幾，很快又僵持住了。

“四百七十七！”

“四百七十六！”

當天，白玉石價格滑到了四百七十五。

“沒事！”

“一點點小波瀾罷了！”

幾乎所有人相信，這就是一點點小波動，明天就會漲回來。

八月初七，白玉石價格又下降了五貫。

人們依舊相信，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波動。

八月初八，白玉石價格下降到四百六十五貫。

連續三日的下跌，給人們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不用擔心，這可是仙人所用的玉石，跌不了多少，馬上就會漲回來。”

但，玉價還是往下掉。

初九，四百六十貫。

初十，加速滑落，四百五十貫！

“不用慌，只是技術性調整！”市面上，試圖穩住市場的聲音很多。

“李掌柜，密信！”

初十，深夜，李先接到了一封密信。

來自趙頊。

意思只有一個。

跑！！！

……

接到密信的李先波瀾不驚。

這是他猜測自己諸多結局中，最好的一個了。

官家仁義！

而且官家也答應了他，一定會安排自己的兒子入仕。

但是自己的兒子恐怕就不能認自己這個父親了。

這一個多月，他明著在恒隆行，暗地里又通過福建老鄉，一共賣了五萬張玉石券。

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東京的有錢人這么多！

單單是他這里，就給官家斂財了兩千萬！

兩千萬啊！

其中有一大半變以金銀而藏，其余都是銅錢。

從漢代的五銖錢，到唐朝的開元通寶，再到大宋的銅幣……各種各樣的銅錢，如海浪般涌進了官家的各個暗庫里。

每天夜里，皇城司的人都在偷偷搬運這些金銀錢緡。

這甚至導致開封府都已經形成了錢荒。

而趙頊的白玉石，除了被玉石券兌換提走的，其余的也被賣得差不多了。

這主要靠高啟明賣的，部分賣得早，價格就不太高。

但也賣了大概一千萬，并且基本換成了金銀。

這場玉石大泡沫，趙頊在民間，直接搜刮了三千萬！

這是大宋朝大半年的財政收入了，而且是純收入！

趙頊自己都覺得自己膽大包天了！

……

第二日一早，天剛亮，城門剛開。

李先帶著玉行掌柜林開，在皇城司親從官的掩護下，偷偷出了東京城。

這是掩護，也是監視。

玉行掌柜林開是他的老鄉，被他推薦給官家，成了御用商人。

玉行成立，他就成了掌柜，替官家賣命。前幾天關了玉行后，就一直躲在恒隆行。

林開也是要跟他一起逃命的人。

好處就是，官家也會保他的兒子入仕。

“天空更加開闊了。”馬車出了東京城，李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走得太急，他都來不及跟高啟明說一聲。

“他應該不用離開。”

“我想他做什么？”李先自嘲一聲。

回憶起這一年的事情，李先如夢如幻。

從被官家召見時的興奮，到恒隆行的創建之初的擔憂……高啟明在樓下攪風攪雨，他在樓上閑聽風雨的惆悵……

一個多月前官家的重任來得猝不及防，他勉強接住了，沒有讓官家失望。

現在突然就要離開東京……

李先離開后第三日。

八月十三日，東京的百姓似乎才反應過來。

一直在賣玉石券的恒隆行關門了。

能兌換白玉石的玉行也很久沒有開門了，焦慮的百姓撞開玉行，里面空空蕩蕩，一塊玉石都沒有！

又撞開恒隆行，里面也什么都沒有。

跑了！

都跑了！

人們意識到了這所謂的“玉石券”，是個騙局！

恒隆行和玉行都是騙局。

此時的白玉石價格已經跌到了四百緡。

然而在這一天，白玉石價格，直接大跳水，直接到了三百五十，且余勢不減。

傍晚時候，價格更是直接擊穿了三百，掉到了二百九十。

一日之間，整個東京城遍地哀號。

這一夜，城內打砸者，縱火者，搶劫者在城中瘋癲……最后甚至出動了禁軍維持秩序。

……

第二日朝會，開封府上稟東京騷亂之事，上言恒隆行和李先乃是巨騙。

王安石一言不發，他甚至有些小佩服這人，若是早知道有這等人才，就該召他辦事。

趙頊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讓開封府抓人。

只不過，李先此時已經過了兗州，快到青州了。

開封府只抓到了李先的一個老鄉，一番拷打，也沒有問出什么。

不管怎么樣，這一日，玉石的價格還是止不住地下跌。

傍晚時候，跌到了二百五十貫！

八月十五，中秋，二百三十貫！

八月十六日，價格掉到了兩百貫。

……

八月十七日，朝會，權知開封府呂公著上言，玉石券詐騙之事和玉石價格的暴跌，已經引起了市野混亂。

眾官員也紛紛跟進，希望能穩住玉價，不要再生事亂。

玉石這種生意之事，平常時候，大宋官員都不屑于在朝會上討論。

但現在，他們都被牽扯進去了，家中多少都買了幾塊，倒霉的，甚至是買了玉石券。

可誰也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

呂公著詢問制置三司條例司能否穩住市價，王安石直接搖頭，表示他對玉石一事，并不熟悉。

參知政事趙抃也難得地開口，稱王安石乃是理財能手，定有些辦法。

眾臣都覺得王安石善于理財，能有辦法，甚至司馬光都希望王安石能給個辦法。

王安石也知道，眾人都涉入其中。

其實他的兒子也買了一些。

但他真是沒辦法啊！

原因很簡單，大宋沒有閑錢！

御史中丞滕甫這時又開口，“制置三司條例司手握錢緡百萬，行均輸之法，穩市價定人心，這玉石也關乎百姓安定，當下應出錢穩住市價。”

有人開始夸王安石的均輸法了，但目標是王安石的錢。

王安石先喜后怒，你們炒玉虧了錢，就想我制置三司條例司花錢給你們填窟窿。

怎么可能！

王安石回懟，制置三司條例司的錢緡都已經有了安排，都是關乎百姓衣食之事。

趙頊也立即開口，自己內庫借給王安石的錢，都是為了購買米糧絹布，穩定百姓生計。

這不能吃不能穿的玉石，不行！

有官員想讓三司和司農寺出錢穩定市價，但立即被富弼、曾公亮、韓絳喝止。

現在國庫都快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了，哪有閑錢管這個。

玉石的事情他們也不是一無所知，一塊玉石要幾百貫，穩住這樣的市場，沒個百萬貫，根本不行。

三司和司農寺真要掏了錢，那官吏的俸祿還發不發，西北的軍費還給不給，契丹的歲幣要斷了嗎？

……

“諸位，其實也不是沒有錢！”就在眾人無奈之時，權知開封府事呂公著又站了出來。

“而且很多！”

“哪里有錢？”

“就是那恒隆行的掌柜，此人賣玉石券騙了不少錢！”

“不過此人，現在好像已經逃出了汴京。”

“還請官家，全國通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