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致庸的心中，天人交戰。

葉塵提出的兩個選擇，無異于將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交出部分票號發行權，意味著喬家將失去對票號生意的絕對掌控，這對于心高氣傲，立志要將喬家票號“匯通天下”的喬致庸而言，無疑是割心斷腕。

但不交，便是與朝廷對抗，下場只會比王登庫更慘。

王家不過是走私軍需，而他喬家若是被扣上“操控國計民生，意圖不軌”的帽子，那便是萬劫不復。

“貝勒爺……”喬致庸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絕望，“可否……可否容草民考慮幾日？”

葉塵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語氣淡然：“喬東家，本貝勒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太原府的擠兌風潮，可等不了你幾日。你多考慮一日，你喬家的損失便多一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這話如同催命符一般，讓喬致庸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葉塵這是在逼他立刻做出決斷。

就在喬致庸左右為難，冷汗直流之際，葉塵卻話鋒一轉，仿佛不經意般說道：“對了，喬東家，本貝勒聽說，你們山西八大家，不是有個什么‘商會密約’，約定共同進退，互保互助嗎？如今你喬家有難，其他幾家，難道就坐視不理？”

喬致庸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所謂的“商會密約”，在真正的危機面前，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人心隔肚皮，大難臨頭各自飛罷了。

但他此刻，卻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連忙說道：“貝勒爺明鑒！我等八大家，確實有此盟約。若……若貝勒爺能高抬貴手，草民愿聯絡其他幾家，共同向朝廷獻上一份‘心意’，以表我等晉商對朝廷的忠誠！”

他這是想拉其他幾家下水，共同分擔壓力。

葉塵聞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這喬致庸，倒也不算太笨，還知道禍水東引。

不過，這正中他的下懷。

他要的，就是讓這八大家，徹底亂起來。

“哦？共同獻上‘心意’？”葉塵故作沉吟，隨即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個辦法。既然如此，本貝勒就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若是你們八大家能拿出一個讓本貝勒滿意的‘誠意’，或許，本貝勒可以考慮，對你喬家網開一面。”

“不過，”葉塵的語氣一轉，帶著幾分警告，“若是三天之后，本貝勒看不到你們的‘誠意’，或者說，你們的‘誠意’不夠，那喬東家，就休怪本貝勒不講情面了。”

“是！是！草民明白！草民一定竭盡所能！”喬致庸如蒙大赦，連連叩首，倉皇告辭而去。

看著喬致庸狼狽離去的背影，多隆忍不住問道：“貝勒爺，您真相信他能說服其他幾家？”

葉塵冷笑一聲：“說服？本貝勒可沒指望他能說服誰。本貝勒要的，是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八大家，平日里為了各自的利益，明爭暗斗，早已積怨頗深。如今大難臨頭，你以為他們會齊心協力？做夢！”

“那您的意思是……”

“傳令下去，”葉塵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就說本貝勒體恤喬家不易，但朝廷的規矩不能破。若是其他幾家愿意伸出援手，‘援助’喬家一筆銀子，助其渡過難關，本貝勒或許可以酌情考慮，暫緩對喬家票號的處置。”

“援助？”多隆眼睛一亮，頓時明白了葉塵的用意，“貝勒爺，您這招可真是高！這是要讓其他幾家出錢買平安啊。”

葉塵微微一笑：“不止如此。本貝勒還要看看，在這關鍵時刻，哪些人是真心想保喬家，哪些人又是想趁火打劫，或者……隔岸觀火。”

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

葉貝勒要其他七家“援助”喬家。

這個消息，再次在晉商圈子里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些原本還想看喬家笑話，甚至準備趁機瓜分喬家產業的商人，頓時傻眼了。

這葉貝勒，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不是應該趁機打壓喬家，然后扶持其他家上位嗎？怎么反而要其他家去“援助”喬家？

一時間，八大家中的其余七位當家人，都陷入了糾結和算計之中。

出錢援助喬家？

開什么玩笑。他們巴不得喬家早點倒臺呢！

更何況，喬家這次的窟窿有多大，誰也說不清楚。萬一投進去的銀子打了水漂，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可若是不出錢，萬一惹惱了那位喜怒無常的葉貝勒，下一個倒霉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王家的前車之鑒，還擺在那里呢。

就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喬致庸開始四處奔走，游說其他幾家。

他深知，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然而，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

首先表示明確拒絕的，便是與喬家素有嫌隙的曹家（鹽商）和侯家（綢緞商）。

曹家的當家人曹三爺，是個出了名的鐵公雞，平日里一毛不拔。聽說要他出錢援助喬家，當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喬東家，不是我不幫你。只是我曹家小本經營，實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銀子啊！再說了，你喬家的票號生意，與我鹽務何干？我憑什么要替你承擔風險？”

侯家的侯掌柜，也是一臉為難：“喬老弟啊，不是老哥不仗義。只是我這綢緞生意，最近也不景氣，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要不，你再找找別家？”

喬致庸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暗罵這兩個老狐貍見死不救。

他又找到了與喬家關系相對緩和的渠家（皮貨商）和常家（糧商）。

渠家的當家人渠本翹，倒是個精明人。他沉吟片刻，說道：“喬兄，此事事關重大，非我一人所能決定。不過，我可以向葉貝勒表個態，我渠家愿意拿出五萬兩白銀，略盡綿薄之力。只是，這銀子，是援助喬兄你，還是直接交給葉貝勒，還需喬兄定奪。”

這話看似仗義，實則暗藏玄機。

五萬兩白銀，對于喬家巨大的窟窿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渠本翹這是想花小錢買個平安，既不得罪葉塵，也不至于讓自己損失太大。

常家的常萬達，則更加圓滑。他先是唉聲嘆氣一番，訴說自家糧食生意如何艱難，然后話鋒一轉，說道：“喬老弟，你我兩家素來交好。只是，如今這形勢，誰也說不準。依我看，不如你我兩家聯手，一同去拜見葉貝勒，探探他的真實意圖，再做打算，如何？”

這是想拉著喬致庸一起去試探葉塵的底線。

喬致庸心中愈發冰冷。

這所謂的“商會密約”，在利益面前，簡直就是一張廢紙！

他甚至不用去找剩下的亢家和范家了。

亢百萬那個軟骨頭，巴不得喬家早點完蛋，好讓他少一份忌憚。

至于范永斗那個老狐貍，恐怕早就在等著看他的笑話，甚至已經暗中向葉貝勒遞上了投名狀，準備取而代之了。

聯盟，早已名存實亡。

不，或許從一開始，這個所謂的聯盟，就只是一個笑話。

喬致庸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喬家大院，心中充滿了絕望。

他知道，靠別人，是指望不上了。

唯一的希望，還在那位葉貝勒身上。

只是，他喬家，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換來一線生機？

而就在喬致庸心灰意冷之際，渠家和常家的當家人，卻悄悄地派人，分別給悅來客棧的“葉老板”，送上了一份“薄禮”，并表達了愿意“配合朝廷”的意愿。

葉塵收到這兩份“投名狀”，只是淡淡一笑。

魚兒，已經開始上鉤了。

他要的，就是這種分崩離析，各自為戰的局面。

三天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他倒要看看，這八大家，究竟還能演出多少好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