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塵護送著昏迷的攝政王，返回京城。

這個消息，好似一陣風，迅速地吹遍了整座九門。

當那支傷痕累累，卻依舊軍容嚴整的隊伍，緩緩駛?cè)胝栭T大街時，街道兩旁，早已是人頭攢動。無數(shù)的百姓，都想親眼看一看，這位傳說中，平定北疆，又安穩(wěn)了江南的貝勒爺，究竟是何等模樣。

而當他們看到，隊伍最前方的葉塵，臉色蒼白，后背的衣衫上，還隱隱滲著血跡，卻依舊身姿筆挺地，護衛(wèi)在那輛巨大的馬車旁時；當他們聽說，馬車里躺著的，是同樣遇襲重傷的攝政王時。

一股混雜著敬佩、同情與感動的復雜情緒，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真是孝子啊……”

“是啊，聽說貝勒爺為了救王爺，自己也中了數(shù)刀，九死一生。”

“攝政王與貝勒爺，皆為國事，遭此大難。真是……天佑我大清啊。”

這些議論聲，通過各種渠道，迅速地傳遍了朝野。

葉塵沒有回自己的貝勒府，而是直接，將多爾袞，護送回了守衛(wèi)更加森嚴的攝政王府。

在接下來的數(shù)日里，他當真做到了，衣不解帶，親嘗湯藥。他拒絕了所有的探視，將自己，完全地，封閉在了父親的病榻之前。

他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挑不出半點錯處。

鰲拜等政敵，面對著一個“為國負傷”的攝政王，和一個“舍命救父”的孝子，他們準備好的所有彈劾奏章，都變成了一堆廢紙，再也，無法提出。

京城的政局，在經(jīng)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暗流之后，竟詭異地，迎來了一段短暫的“和平”。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份和平，不過是假象。

一個巨大的權(quán)力真空，已經(jīng)隨著多爾袞的倒下，而驟然出現(xiàn)。

大清的這艘巨輪，在失去了它最強硬的舵手之后，將駛向何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那個，看似平靜，實則掌控著無上法理的——紫禁城。

……

慈寧宮內(nèi)。

孝莊太后，正親自為年僅十三歲的順治皇帝福臨，整理著他那一身，比往日，更顯威嚴的龍袍。龍袍的尺寸，似乎比幾個月前，又大了一些。

“皇兒，”她的聲音，溫和，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攝政王為國操勞，不幸身受重創(chuàng)。如今，國不可一日無主。從今日起，這朝堂之上的大小政務，你，該學著，自己做主了。”

“可是，皇額娘……”福臨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屬于少年的，稚嫩與膽怯，“朕……朕還年幼，怕是……擔不起這副重擔。朝中的大事，向來都是皇叔父他……”

“他是你的臣子。”孝莊打斷了他，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是大清的天子，是這天下的主人。沒有什么，是你擔不起的。哀家知道，你怕。但，做皇帝，就不能怕。你不僅不能怕，還要讓你所有的臣子，都怕你。”

她扶著福臨的肩膀，一字一句地，教導著他。

“記住，你不需要懂所有的事情。你只需要，懂得如何用人。更重要的，是懂得，如何……制衡。”

“就像下棋一樣。你要讓黑子，去咬白子。也要讓白子，去牽制黑子。而你，只需要穩(wěn)坐中軍，看著他們，為了你的恩寵，互相撕咬。如此，你的皇位，才能安穩(wěn)。”

“去吧。”她最后，為福臨撫平了龍袍上的最后一絲褶皺，“去讓你所有的臣子，都看一看，我大清的皇帝，已經(jīng)長大了。”

在母親這番“帝王之術(shù)”的教導下，福臨，這個一直活在叔父多爾袞陰影下的少年天子，終于，第一次，鼓起了勇氣，走向了那個，本就該屬于他的，權(quán)力的中心。

三日后，一場特殊的議政王大臣會議，在紫禁城內(nèi)召開。

會議，由孝莊太后，親自主持。

當葉塵走進大殿時，他立刻便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

以往，御座之下，最顯赫的位置，屬于攝政王。而今天，那個位置，空著。取而代之的，是御座之上，那個與孝莊太后并肩而坐的，小小的身影——順治皇帝。

葉塵的心中，微微一沉。他知道，孝莊，開始出招了。

會議開始。孝莊先是當眾，對葉塵護送其父回京的“孝行”，大加褒獎，賞賜了大量的金銀珠寶。

隨即，她話鋒一轉(zhuǎn)，用一種商議的口吻，對眾人說道：“如今，攝政王不幸蒙難，然國事不可荒廢。哀家與皇上商議之后，決定，在攝政王療傷期間，朝中一應政務，便由……幾位老成持重的大臣，與葉貝勒一同，暫時輔佐皇上，共同處理。”

她頓了頓，念出了幾個名字。

“大學士，洪承疇。”

“內(nèi)閣學士，陳廷敬。”

“議政大臣，圖爾格。”

“以及，多羅貝勒，葉塵。”

這個名單，一經(jīng)宣布，便讓所有人都看出了其中的門道。這看似是重用，實則是最徹底的明升暗降。孝莊巧妙地，用幾個德高望重的文臣，和一個位份極高的宗室親王，將葉塵的權(quán)力，稀釋得干干凈凈。

葉塵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但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他只能，與眾人一同，躬身領命：“臣等，遵旨。”

……

順治皇帝的“親政”，開始了。

而葉塵的“不順”，也隨之而來。

他提出的，要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廣《江南信報》，以“開啟民智，通達上下”的奏議。

在議政會議上，他與幾位守舊的議政大臣，辯論了整整一個時辰。他引經(jīng)據(jù)典，陳述利弊，說得是口干舌燥。

可最終，御座之上的順治，只是用一種天真的口吻，輕輕地，說了一句：“葉堂兄所言，雖有道理。但，朕以為，報紙之物，所載內(nèi)容混雜，若讓百姓肆意傳閱，恐會亂了人心。此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他提出的，要為京郊的“格物所”，申請更多官方經(jīng)費，并招攬更多工匠的請求。

他詳細地闡述了，格物所的新技術(shù)，將如何為大清帶來堅船利炮，帶來無盡的財富。

可順治，只是打了個哈欠，說道：“奇技淫巧，不過是些玩物罷了。耗費國帑，于國無益。此事，不必再提。”

他提出的，要對八旗內(nèi)部，那些積弊已久的“圈地”、“投充”等問題，進行改革的建議。

這一次，還不等他說完，順治，便直接，沉下了臉。

“葉貝勒。”他這一次，連“堂兄”都懶得叫了，語氣中，帶著一絲與其年齡不符的帝王威嚴，“我大清的江山，是我八旗子弟，一刀一槍，流血拼出來的。如今，讓他們享受一些福澤，又有何不可？你此舉，是要動搖我大清的國本，是要離間我滿漢君臣之心嗎？”

一頂頂?shù)拇竺弊樱瓦@么，輕飄飄地，扣了下來。

以往，有多爾袞的強力支持，這些足以改變國運的良策，都能輕松通過。

而現(xiàn)在，御座之上的那位少年天子，便能將他的所有努力，化為泡影。

葉塵，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有心無力。

他“攝政王之子”的身份，在此刻，反而成了他最大的原罪。

朝堂之上，所有的人，都在提防著他，生怕他，會成為“第二個多爾袞”。

他被徹底地，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