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蒼梧城郊外的荒村時，楚燼的靴子碾過焦黑的瓦礫。

懷里的蘇九璃仍在昏迷，額角沾著血漬，呼吸卻已平穩。

他落在村后老槐樹下的瞬間，青銅殘片突然燙得灼手，“燼“字下方的“焚天“二字在暮色里泛著暗紅，像被鮮血浸透的古篆。

“得先處理毒霧。“他低頭蹭了蹭蘇九璃冰涼的耳垂，喉結滾動。

三日前血手修羅屠城案的卷宗在他腦中翻涌——那是玄淵帝君刻意散布的偽案，刀痕角度、毒霧成分全是誤導。

而他要做的，是在這廢墟里埋下一根刺，扎進墨無殤的眼睛。

指尖掐動《噬天訣》法印，楚燼的瞳孔泛起血色。

他故意將刀鞘在斷墻上劃出歪斜的痕跡，角度比三日前的記錄偏了七分——這不是失誤，是餌。

毒霧裹著腐臭涌進他口鼻時，他甚至故意踉蹌兩步，讓半片染血的衣襟垂落，在泥地里拖出蜿蜒的血痕。

“大人！“

沙啞的吆喝驚得楚燼脊背一繃。

他迅速收斂氣息，轉身時已換了副陰鷙表情——血手修羅該有的狠戾，眼尾的火焰紋路若隱若現。

老捕頭佝僂著背從斷墻后鉆出來，腰間的銅鈴隨著動作輕響。

他手里攥著半本皺巴巴的筆錄，銀白的胡須沾著草屑，卻仍踮著腳去夠楚燼剛才劃的刀痕。

“這刀勢...“老捕頭枯瘦的手指沿著刀痕摸索，突然頓住，“不對。“

楚燼瞇起眼。

三日前他在玄淵的人偽造的現場看過老捕頭——這凡人查案時總愛用指甲刮刀刃，說“刀不會撒謊“。

此刻老捕頭的指甲正深深掐進焦土，指節發白：“三日前的案子，刀痕是從右下往左上挑，這道...是反的。“

機會來了。

楚燼低笑一聲，血紋順著左眼爬上面頰。

他抬手就是一掌劈向老捕頭后頸，風聲帶起老槐葉簌簌墜落——這一掌他留了七分力，足夠震暈凡人，又不至于致命。

“當啷！“

清脆的銅鈴聲炸響。

老捕頭不知何時摸出一枚青銅鈴，表面刻著扭曲的符文，竟震得楚燼掌心發麻。

他瞳孔驟縮——這符文的紋路，和時空裂縫里那道焚天古界的戰旗邊紋，一模一樣。

“血手修羅？“老捕頭退了兩步，銅鈴在掌心攥得發顫，“你...你不是那個屠城的。“

“老東西倒有點眼力。“楚燼壓下翻涌的氣血，嘴角扯出冷笑。

他余光瞥見村口的荒草動了動，腐骨散的氣味若有若無——來了。

百具毒尸從荒草里爬出的瞬間，楚燼幾乎要笑出聲。

這些尸傀的關節裹著黑布，脖頸處有針孔狀的傷口，是幽冥殿特有的控尸術。

為首的鬼面披著玄色大氅，半張臉覆著青銅鬼紋面具，指尖還沾著未干的尸油。

“老捕頭，你命不好。“鬼面的聲音像刮過砂紙，“有人要你死。“

老捕頭的銅鈴再次響起，卻只震得最近的幾具尸傀踉蹌。

楚燼看著尸群逼近老捕頭發顫的雙腿，突然反手抽出腰間短刃——這一刀要狠，要讓鬼面相信他是在救凡人，又不能真傷了自己。

短刃刺入尸傀心口的剎那，他運起《噬天訣》。

腐臭的尸氣涌進經脈時，一縷殘魂突然刺痛識海——那是段破碎的幻術，畫面里墨無殤把玩著青銅傀儡，嘴角掛著和鬼面如出一轍的笑。

“幽冥殿的手段。“楚燼低罵，反手將尸傀甩向鬼面。

他余光瞥見一抹青影從云端掠下，是蘇九璃。

她的白衣沾著星屑，指尖掐著《九霄凈世訣》的法印，凈化之光所過之處，尸傀的腐肉簌簌脫落。

“傀儡關節。“蘇九璃掠過楚燼身側時，發絲掃過他耳尖，“逆鱗烙印。“

楚燼心下一動。

他抄起短刃劃開最近一具尸傀的小腿，腐肉下果然露出暗紅印記——那是用朱砂寫的“戲“字，筆鋒凌厲如墨無殤的劍。

“楚道友好眼力。“

清冷卻帶著戲謔的聲音從云端傳來。

楚燼抬頭，只見墨無殤立在晚霞里，月白廣袖被風掀起，手中把玩著半枚青銅傀儡。

他的眼尾點著丹砂，笑意在嘴角漫開：“不過這出傀儡戲...您才是主角。“

楚燼的青銅殘片突然發燙。

他低頭，“燼“字下方的紋路竟隨著墨無殤的聲音泛起漣漪——那波動，和焚天戰魂蘇醒時記憶里的背景音，分毫不差。

“墨無殤...“楚燼握緊殘片，指節發白。

他聽見蘇九璃在身后布下凈世結界的輕響，看見鬼面正借著尸群退入荒林，卻獨獨挪不開眼——老捕頭不知何時蹲在了他腳邊。

“大人。“老捕頭的聲音突然發啞。

他咳了一聲，掌心里的血珠滾落在地，竟泛著淡金的光。

那是...焚天符文。

楚燼瞳孔驟縮。

老捕頭懷里的銅鈴突然炸裂，青銅碎片飛濺。

他眼疾手快接住一片，與自己的殘片嚴絲合縫——缺口處還留著半枚模糊的“焚“字。

“這是...“楚燼抬頭欲問，老捕頭卻已癱軟在地。

他的呼吸漸弱，最后看了眼楚燼掌心的殘片，扯動嘴角：“當年...在刑場...見過你娘...“

話音未落，老捕頭的氣息徹底消散。

楚燼抱著他逐漸冷卻的身體，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夜風卷起荒村的焦土，他看見二十里外的山路上，一隊玄色勁裝的身影正策馬而來，為首那人腰間的玉佩在暮色里泛著冷光——是玄淵帝君座下的謝云舟。

“九璃。“楚燼將老捕頭輕輕放下，轉身時眼底的金芒更盛，“我們該換個地方了。“

蘇九璃走到他身側，指尖撫過他掌心的青銅殘片：“百傀洞。“

楚燼挑眉：“怎么？“

“那里是幽冥殿的傀儡窟。“蘇九璃望著遠處逼近的馬蹄煙塵，嘴角勾起一抹冷戾，“墨無殤要我們當主角...那便演他一場大戲。“

暮色徹底籠罩荒村時，楚燼抱著蘇九璃躍上樹梢。

他望著謝云舟隊伍揚起的塵土，將殘片貼在胸口——那里，焚天戰魂的灼燒感正與墨無殤的聲音波動重疊，像兩根琴弦，在命運的琴箱里震出裂帛之音。

而在他們身后，老捕頭的尸體旁，那半枚青銅碎片正泛著幽光，與楚燼懷中的殘片遙相呼應，在焦土上投下兩個重疊的“焚“字，像一道即將撕裂蒼穹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