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蘇醒的時刻,暮城的街道浸泡在靛藍色的霧氣里。許梔被枕邊手機震動驚醒時,窗外梧桐樹上的麻雀都還沒開始晨啼。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沉彥的消息像一尾游魚躍入視線:「現在出發?」
她輕手輕腳推開民宿的雕花木門,老舊的合頁還是發出“吱呀“一聲響。臺階上凝結著夜露,赤腳踩上去冰涼得像踏進海水。沉彥跨在那輛墨綠色電動車上調試頭盔,聽見聲響轉過頭來——他右臉頰還沾著沒擦凈的牙膏沫,在晨光里白得耀眼。
“來得及嗎?“許梔接過他遞來的粉色頭盔,指尖在綁帶處笨拙地打滑。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頭盔內側貼著小鯨魚貼紙,邊緣已經有些卷邊,顯然經常被使用。
沉彥突然傾身過來,帶著薄荷牙膏的清涼氣息拂過她耳垂。他修長的手指穿過帶扣時,指節不經意蹭到她下巴?!斑青暗妮p響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日出是五點四十七分?!八f這話時喉結滾動,脖頸處有根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電動車碾過沿海公路的裂縫,驚起路邊打盹的三花貓。許梔不得不環住沉彥的腰,這個動作讓她發現他腰間別著個舊皮質腰包,金屬扣隨著顛簸輕輕敲打她的手背。男孩子的腰比她想象中硬得多,肌肉線條在單薄T恤下若隱若現,隨著呼吸起伏的節奏讓她想起昨晚拍打礁石的海浪。
——原來心跳真的會有聲音。
這個認知讓頭盔里的空氣突然稀薄。許梔慌忙松開手,卻被突然加速的慣性甩得重新撞上他后背。沉彥的肩胛骨硌得她鼻尖發疼,混合著洗衣液和晨風的氣息灌入鼻腔。
“抓緊?!帮L聲裹著他含笑的嗓音,許梔這才發現他今天換了件淺藍色T恤,后領標簽沒剪,隨著動作一下下蹭著她手腕內側最薄的那片皮膚,“這段路顛。“
觀景臺空無一人,只有銹蝕的鐵欄桿上停著幾只海鷗。沉彥鎖車時,許梔注意到他后頸發際線處沾了片羽毛般的柳絮,在晨風里顫巍巍地晃動。她下意識伸手,指尖剛觸到那片肌膚,沉彥就猛地轉身抓住她手腕。
破曉前的黑暗里,他的瞳孔黑得發亮,像是把整個夜色都濃縮在了眼睛里。許梔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潮意,虎口處粗糙的繭子磨著她跳動的脈搏。
“有…柳絮。“她聲音虛得幾乎被海浪聲淹沒。
沉彥松開手時,耳尖紅得像被朝陽燙傷。他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擠出一句:“…謝謝?!稗D身時T恤后擺掀起一角,露出腰間一小塊曬傷的皮膚。
第一縷金光刺破海平面時,許梔正用余光偷看沉彥被晨風吹亂的發梢。他專注地望著遠方,左手卻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腕——那里還殘留著她指尖的觸感。陽光像融化的金箔,順著他的眉骨流到鼻梁,最后停在那顆不太顯眼的小痣上。
——原來緊張的不只是我。
這個發現讓許梔心臟像被泡進剛開的碳酸飲料里,無數細小的氣泡順著血管往頭頂竄。當沉彥突然轉頭看她時,那些氣泡“啪“地全炸開了,甜膩的糖水漫過每一根神經末梢。
“日出了。“他說。
可他的眼睛沒有看向海平面。許梔在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里看見自己小小的倒影,頭發被海風吹得像團亂草,嘴角還沾著早上匆忙咬過的面包屑。但沉彥的目光溫柔得讓她指尖發麻,仿佛她才是那個值得凝視的奇跡。
返程時她主動環住他的腰,把發燙的臉頰貼在他后背上。沉彥的脊背僵了一瞬,T恤下的肌肉繃緊又放松,最終空出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他的掌心比清晨的陽光更燙,指縫間還帶著海風的咸澀。
電動車穿過逐漸蘇醒的街道,賣粢飯團的阿婆掀開木制蒸籠,白霧騰空而起時裹著糯米的香氣。許梔在后座悄悄攥緊沉彥的衣角——那里浸透了海風、晨曦和獨屬于他的氣息,像某種無聲的承諾。
“下午帶你去個地方。“等紅燈時沉彥突然說。他后頸的碎發被汗水浸濕,在陽光下變成透明的金色。許梔點點頭,才發現他根本看不見,只好把臉更緊地貼在他背上。沉彥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動順著相貼的皮膚傳來:“聽見你肚子叫了?!?
回民宿的路上他們買了豆漿和油條。沉彥咬油條時,許梔注意到他右邊虎牙特別尖,像某種小獸的犬齒。這個發現讓她莫名心跳加速,趕緊低頭猛吸豆漿,結果被燙得直吐舌頭。
“慢點?!俺翉┳匀坏亟舆^她手里的豆漿,對著吸管吹氣。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陰影,許梔盯著他鼻梁上被陽光照亮的細小絨毛,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
午后他們去了沉彥說的“地方“——一家藏在巷子深處的舊書店。推門時銅鈴叮當作響,塵封的書香撲面而來。沉彥熟門熟路地拐進最里間的書架,抽出一本包著牛皮紙的書。
“《海風夜話》...“許梔念出燙金書名,翻開扉頁看見泛黃的藏書票,“1978年版?“
沉彥的指尖輕輕撫過書頁邊緣的咖啡漬:“我外公的收藏。“他翻到某一頁,指給她看用鉛筆做的記號,“這里描寫的日出,和我們今早看到的一模一樣?!?
許梔湊近時,聞到他身上混合著紙質書頁的木質香氣。沉彥突然僵住,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自己的一縷頭發不知何時纏在了他襯衫紐扣上。兩人手忙腳亂解開發絲時,書店老板在柜臺后發出善意的輕笑。
傍晚他們坐在沙灘上看日落。沉彥變魔術般從口袋里掏出兩個玻璃瓶,瓶身上還凝著水珠?!氨镜靥禺a的沙棘汽水?!八檬种獠恋羝可淼乃疂n,“比莫吉托好喝?!?
許梔接過瓶子時,指尖碰到他小指上的舊傷疤。汽水在舌尖炸開酸甜的氣泡,遠處海平線上,最后一縷陽光正沉入深藍的海水。沉彥突然哼起一首不成調的歌,走音走得厲害,卻讓許梔想起童年聽過的八音盒。
泉城的黃昏總是來得緩慢,陽光像融化的蜜糖,懶洋洋地涂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許梔赤腳踩在退潮后的沙灘上,細沙從腳趾縫里溢出來,帶著白日里儲存的余溫。她蹲下身,指尖在潮濕的沙面上戳出一個小坑,看著海水慢慢滲進來,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你會堆沙堡嗎?“她突然抬頭看向沉彥。男孩正彎腰撿貝殼,襯衫下擺隨著動作掀起一角,露出腰側一小片曬傷的皮膚。陽光穿過他指縫間的貝殼,在沙地上投下七彩的光斑。
沉彥直起身,貝殼在掌心轉了個圈:“怎么,要比賽?“他挑眉時右眉微微皺起,像鉛筆在宣紙上暈開的墨跡。
“比就比?!霸S梔抓起一把沙子,故意朝他揚了揚。細沙在空中劃出一道金色弧線,有幾粒粘在了沉彥的襯衫前襟上,在藍色布料上格外顯眼。“輸了的人要請吃海鮮大餐。“她補充道,眼睛瞟向不遠處燈火初上的海鮮排檔。
沉彥低頭看了看胸前的沙粒,突然露出一個讓許梔后頸發涼的笑容。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向淺灘,雙手捧起海水朝她潑去。晶瑩的水珠在夕陽下折射出鉆石般的光芒,卻在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冰得許梔驚叫出聲。
“沉彥!“她跳著躲開,海水順著小臂滑落,在沙地上砸出深色的斑點。沉彥笑得肩膀直顫,又迅速彎腰掬起一捧水,這次瞄準了她的裙擺。
許梔慌忙后退,卻忘了身后是自己剛才挖的沙坑。腳后跟陷入松軟的沙土時,她下意識抓住沉彥伸來的手臂,卻因為慣性把兩人都帶進了淺灘。浪花適時撲來,打濕了許梔的棉麻裙擺,沉彥的白襯衫徹底濕透,緊貼在身上,透出腰腹清晰的肌肉線條。
“你……“許梔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海水不斷涌來又退去,沉彥撐在她上方,發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她鎖骨凹陷處,積成一個小小的水洼。他的呼吸明顯亂了節奏,目光從她濕漉漉的睫毛,移到被海水打濕后顯得格外紅潤的嘴唇。
遠處傳來游客的歡笑聲,幾個小孩舉著冰淇淋從岸邊跑過。沉彥如夢初醒般直起身,伸手把她拉起來時,指尖在她掌心多停留了一秒:“…抱歉。“
許梔搖搖頭,濕透的裙擺沉甸甸地貼在腿上,海水的咸澀氣息縈繞在鼻尖。她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抹在沉彥手臂上:“偷襲成功!“沙粒順著他肌肉的紋理滑落,在曬成小麥色的皮膚上留下幾道淺色痕跡。
沉彥愣了一秒,隨即笑著追上去:“許梔!“他的聲音混著海風灌入耳膜,許梔轉身就跑,腳底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小腿肚。
他們在沙灘上追逐,腳印深深淺淺地印在潮間帶上。許梔的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發繩不知何時松脫,黑發像海藻般在身后飛舞。有幾次她差點被沖上岸的海藻絆倒,又被沉彥及時拽住手腕拉回來。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最后重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輪廓。
沉彥終于在海浪與礁石的交接處抓住她。許梔氣喘吁吁地倒在干燥的沙地上,發間沾滿了細小的沙粒,在夕陽下閃著金色的光。沉彥的褲腳卷到膝蓋,小腿上粘著幾片貝殼碎片,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上還掛著水珠。
“平手?!八?,聲音因為奔跑而有些沙啞。許梔注意到他鎖骨凹陷處積著一小汪海水,隨著呼吸微微晃動。
她望著逐漸變成粉紫色的天空,云層邊緣像是被火燒著了:“那海鮮大餐怎么辦?“話一出口就后悔了——這聽起來簡直像是變相的約會邀請。
沉彥側過身,沾著沙子的手指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這個親昵的動作讓許梔睫毛輕顫,鼻尖上殘留的沙粒帶著陽光的溫度?!拔艺埬??!八f得很輕,但足夠清晰,像是早就準備好了這個答案。
最后一波海浪涌上沙灘,又緩緩退去,帶走了白日里所有的燥熱與喧囂。許梔突然發現沉彥的睫毛上掛著細小的鹽粒,在暮色中像星星一樣閃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卻在半路被沉彥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因為海水的浸泡微微發皺,卻依然溫暖。
“有沙子?!八÷暯忉?,心跳聲大得恐怕連海浪都蓋不住。
沉彥沒有松開手,而是就著這個姿勢坐起身,順勢把她也拉起來。他們的膝蓋在沙地上相碰,又很快分開,留下一個心照不宣的距離。遠處海鮮排檔的霓虹燈亮起來,在漸暗的暮色中像一串浮在水面的燈籠。
“餓了嗎?“沉彥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手表——許梔注意到那是塊老式機械表,表盤邊緣有磕碰的痕跡。
她點點頭,突然打了個噴嚏。海風一吹,濕衣服貼在身上冷得像層冰。沉彥立刻脫下襯衫擰干,盡管他自己的T恤也濕了大半。擰出的海水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跡,很快被吸收不見。
“先回去換衣服?“他抖開半干的襯衫遞給她。許梔接過時聞到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混合著海風的咸澀。襯衫袖口有個不起眼的線頭,隨著海風輕輕擺動,像在勾著她的手指。
回民宿的路上,沉彥推著電動車走在靠海的一側,替她擋住逐漸變涼的海風。許梔披著他的襯衫,袖子長得蓋住了半個手掌。她偷偷把臉埋進衣領深吸一口氣,除了海水和陽光的味道,還有一絲獨屬于沉彥的氣息,像是被陽光曬過的木頭。
“明天...“沉彥突然開口,又停頓了一下。許梔轉頭看他,發現他正盯著遠處的燈塔。暮色中,燈塔剛剛亮起暖黃的光,像墜落在海平面上的星星。“燈塔管理員是我朋友,說今晚有熒光海。“
許梔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就是那種會發藍光的海浪?“她曾在旅游雜志上見過照片,卻從沒想過能親眼看見。
沉彥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如果運氣好的話?!八唛_一顆擋路的小石子,“要去看嗎?“
許梔正要回答,民宿的門廊燈突然亮起來。陶可的身影出現在臺階上,手里舉著嗡嗡作響的手機:“梔梔!你電話響了一下午!“她的目光在兩人濕漉漉的衣服上轉了一圈,眉毛高高揚起。
沉彥的手不知何時松開了車把,電動車輕輕晃了一下。許梔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臂穩住車身,卻聽見陶可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她這才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有多親密——她幾乎半靠在沉彥懷里,身上還披著他的襯衫。
“我...我去換衣服?!霸S梔結結巴巴地說,耳根燙得像被夕陽灼傷。她匆忙把襯衫塞回沉彥手里,指尖不小心擦過他裸露的小臂。那一小塊皮膚立刻起了細小的戰栗,不知是因為海風還是別的什么。
陶可意味深長的目光一直追著她進到屋里。許梔關上浴室門,擰開花灑,溫熱的水流沖走發間的沙粒。她閉上眼睛,腦海里卻全是沉彥濕透的襯衫下若隱若現的腰線,和被海水打濕后顯得格外深的睫毛。
門外傳來陶可的敲門聲:“梔梔,你手機又響了。“停頓了一下,“是阿姨?!?
許梔的手停在半空,水珠順著指尖滴落。她盯著磨砂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意識到已經三天沒和家里聯系了。這個認知像塊石頭沉入胃里,把剛才所有的雀躍都壓了下去。
“馬上?!八P掉水龍頭,浴室的蒸汽在鏡子上凝結成水霧。許梔伸手劃開一道清晰的痕跡,鏡中的自己臉頰通紅,眼睛里卻閃爍著某種陌生的光采——像是漲潮時的海水,既危險又迷人。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浴室門。陶可倚在門邊,手里轉著她的手機:“所以,你和沉彥...“話沒說完,手機又震動起來。屏幕上“媽媽“兩個字跳動著,像某種無法忽視的警告。
許梔接過手機,指尖在接聽鍵上方懸停了一秒。窗外,暮色已經完全籠罩了海邊小鎮,只有燈塔的光束規律地掃過夜空。她突然想起沉彥說的熒光海,想起他濕漉漉的睫毛上掛著的鹽粒,想起他說“我請你“時微微上揚的嘴角。
電話接通瞬間,母親的聲音穿過千里之遙傳來:“梔梔?怎么一直不接電話?“背景音里有熟悉的鋼琴曲,是家里古董留聲機的聲音。
許梔望著窗外,恰好看見沉彥推著電動車經過路燈下。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她的窗臺下。他抬頭看了一眼,似乎知道她會站在那里,然后舉起手比了個手勢——食指和拇指圈成圓形,另外三根手指伸直。
許梔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那是潛水員常用的“OK“手勢,她曾在沉彥書架的潛水雜志上見過。這個小小的、只有他們懂的秘密讓她的心臟像被溫水浸泡過一般發脹。
“梔梔?你在聽嗎?“母親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在呢,媽。“許梔輕聲回答,目光卻追隨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路燈下,沉彥的影子最終融入了暮色,只有遠處燈塔的光依然明亮,像在海上為她指路的星辰。
暮色漸濃,許梔握著發燙的手機站在窗前。母親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你爸下周要去泉城出差,正好去看看你...“
“不用了媽!“許梔急忙打斷,指甲不自覺地摳著窗框上剝落的漆皮,“我...我最近要和陶可去鄰市采風。“她瞥見陶可倚在門邊挑眉,趕緊做了個哀求的手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那讓你爸去接你們?他...“
“真的不用!“許梔聲音拔高了幾分,又立刻壓低,“我是說...我們訂的大巴票,時間都不固定。“窗玻璃映出她緊繃的臉,和身后陶可越挑越高的眉毛。
掛斷電話后,陶可一把拽過她還在發顫的手:“許小梔,你居然撒謊?“她的美甲在許梔手腕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紅痕,“為了那個沉彥?“
許梔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浴室的水汽在窗上凝成水珠,順著玻璃滑落,像某種無聲的控訴。她機械地擦著頭發,毛巾摩擦頭皮的觸感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他約我去看熒光海。“最終她小聲坦白,聲音悶在毛巾里。這句話一出口,心臟就像被海浪推著的小船,在胸腔里晃個不停。
陶可的表情瞬間生動起來:“今晚?就你們倆?“她突然湊近,睫毛幾乎戳到許梔的臉,“你們下午在沙灘...該不會已經...“
“沒有!“許梔把毛巾甩到陶可臉上,耳根燙得像被烈日曬傷,“就是...摔進水里了?!?
陶可拉長聲調“哦“了一聲,突然從背后變出個塑料袋:“那這個用不上了?“袋子里是件淡藍色的吊帶裙,布料薄得能透光。
許梔搶過袋子,指尖觸到冰涼的布料時突然想起沉彥被海水浸透的襯衫。那個畫面讓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在裙子上留下幾道褶皺。
“八點燈塔見。“陶可模仿著沉沉的男聲,壞笑著躲過許梔扔來的枕頭,“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還摸了摸后頸?就這里——“她比劃著自己后頸的發際線,“我觀察過,他緊張時就會做這個動作。
許梔怔住了。她確實見過沉彥做這個動作——在他教她調相機參數時,在他低頭幫她系鞋帶時,在海鮮排檔的霓虹燈突然照亮她側臉時。
“你...“許梔的聲音卡在喉嚨里。陶可已經哼著歌走向衣柜,翻出一條白色針織開衫扔給她:“熒光海要配淺色衣服,光打在身上才好看。“她頓了頓,突然正色道,“不過答應我,別在礁石區逗留太久,漲潮很危險的?!?
許梔點點頭,心跳突然加速。窗外的燈塔光束掃過夜空,像在倒計時。
沉彥已經在民宿門口等候。他換了件黑色沖鋒衣,拉鏈拉到鎖骨處,露出里面灰T恤的圓領。見許梔出來,他下意識摸了摸后頸——果然和陶可說的一樣。
“熒光海...真的能看到嗎?“許梔小聲問。她穿著陶可給的藍裙子,開衫袖口垂下來蓋住半個手掌,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涼。
沉彥遞給她一件外套:“概率78%?!耙娫S梔睜大眼睛,他補充道,“我查了潮汐表和浮游生物觀測數據?!霸鹿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像是用鉛筆輕輕勾勒的。
他們沿著海岸線步行,遠離了游客聚集的沙灘。沉彥的手電筒光束在礁石間跳躍,偶爾照亮一簇簇海葵或藤壺。許梔小心翼翼地跟著,裙擺不時被海風吹起,像片不安分的浪花。
“小心。“沉彥突然轉身扶住她的肘彎。許梔這才發現面前有個被海水灌滿的巖坑,月光下泛著幽幽的藍光。他的手掌很暖,熱度透過開衫的針織紋路滲進來。
繞過幾塊巨大的礁石后,視野豁然開朗。這里是個隱蔽的小海灣,海浪拍打著半月形的沙灘,在夜色中泛起細碎的白沫。沉彥關掉手電,黑暗瞬間籠罩下來。
“等眼睛適應。“他低聲說。許梔聽見他在包里翻找的聲響,然后是玻璃瓶相碰的清脆聲音?!皫Я藷岵琛!八麛Q開保溫杯,熱氣在月光下像一縷薄霧,“還有...這個?!?
那是個小巧的防水墊,展開剛好夠兩人并肩而坐。許梔接過茶杯時,指尖碰到他虎口處的繭子,粗糙的觸感讓她想起下午他手臂上沾的沙粒。
“現在看海面?!俺翉┩蝗徽f。
許梔抬頭,呼吸瞬間凝滯。漆黑的海水中,無數藍色光點隨著波浪起伏,像有人把銀河揉碎了撒進海里。一波浪涌來,藍光在沙灘上鋪展開,她赤腳踩上去,足印立刻亮起幽藍的微光。
“是夜光藻?!俺翉┑穆曇艉芙?,“受到擾動就會發光?!八紫律恚终苿澾^水面,指尖拖曳出流星般的藍光軌跡。
許梔學著他的樣子觸碰海水,冰涼的觸感激得她輕呼一聲。沉彥低笑時胸腔的震動仿佛通過潮濕的空氣傳來,她突然意識到兩人靠得極近,近到能聞到他身上驅蚊水的檸檬草香氣
“像不像螢火蟲?“沉彥問。他掬起一捧海水,藍光從指縫間漏下,照亮他手腕內側淡青色的血管。
許梔看得入神,沒注意一個浪頭打來。海水漫過腳踝,裙擺瞬間濕透。她驚叫著后退,卻絆到礁石上的海藻。沉彥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兩人一起跌坐在防水墊上。
“沒事吧?“他問,呼吸噴在她耳畔。許梔搖搖頭,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還抓著他的衣襟。藍光映照下,沉彥的瞳孔放大得幾乎看不見虹膜的褐色,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泉水。
遠處傳來潮水拍打礁石的悶響。沉彥的手仍停留在她腰間,隔著濕透的布料,體溫像小火爐般熨帖著皮膚。許梔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睫毛上沾著不知是海水還是夜露的水珠。
“許梔。“他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比平時低沉,“我...“
“嘩啦——“
巨大的浪聲打斷了他。許梔轉頭,看見一道比人還高的浪墻正向小海灣壓來。沉彥猛地拽起她:“漲潮了!快走!“
他們跌跌撞撞地奔向高處,身后傳來海水淹沒礁石的轟鳴。許梔的拖鞋不知何時掉了,腳底被貝殼碎片劃出細小的傷口。沉彥半扶半抱地帶著她爬上塊突出的巖石,浪花還是濺濕了他們的褲腳。
“沒事了?!俺翉┐鴼庹f,手仍緊緊攥著她的腕子。許梔這才發現他的沖鋒衣濕了大半,發梢滴著水,而自己除了裙擺基本完好——他剛才一直擋在她和浪頭之間。
月光下,沉彥的輪廓鍍著層銀邊,睫毛上的水珠隨著呼吸輕顫。許梔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剛觸到他的臉頰,遠處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那邊的人!“粗獷的男聲伴隨著手電光束掃來,“不知道漲潮危險嗎?!“
沉彥條件反射地擋在許梔前面。強光中,她看見他后頸的發梢還粘著幾粒發光的夜光藻,像散落的藍寶石。
來人是燈塔管理員,沉彥口中的“朋友“。這個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用手電照著他們狼狽的樣子,搖頭嘆氣:“小年輕談戀愛不要命是吧?去年就有對小情侶...“
“我們不是...“許梔下意識反駁,聲音卻越來越小。沉彥的指尖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一種無言的安撫。
回程是坐管理員的皮卡。許梔裹著沉彥的沖鋒衣,濕裙子黏在腿上很不舒服。車窗大開,夜風灌進來,帶著咸腥的海水味。沉彥坐在副駕駛,偶爾通過后視鏡看她一眼,目光相觸時又迅速移開。
“送你到民宿后門。“管理員沖沉彥擠眼睛,“免得被前臺小姑娘看見告狀?!八D向許梔,“丫頭,下回看熒光海記得查潮汐表,這小子雖然聰明,但戀愛中的人智商為零...“
沉彥咳嗽一聲打斷他。許梔把臉埋進沖鋒衣領口,聞到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混合著海水的咸澀,還有一絲獨屬于沉彥的氣息,像是陽光曬過的棉絮。
車停在民宿巷口時,月亮已經西沉。管理員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年輕人節制點“,一腳油門開走了,留下兩人站在路燈下面面相覷。
“你的衣服...“許梔剛要脫下沖鋒衣,沉彥搖搖頭:“明天再還。“他頓了頓,“今晚...對不起,差點讓你遇險?!?
許梔望著他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被浪打斷的那句話:“你剛才在海邊,想說什么?“
沉彥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路燈突然閃爍起來,飛蛾在燈罩上投下紛亂的影子。就在許梔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忽然上前一步,輕輕碰了碰她的發頂:“有海藻。“
他的手指從她發間收回時,指尖粘著一粒發光的夜光藻。那點藍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顆微型星辰。
“晚安。“沉彥后退著走入陰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明天見?!?
許梔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臟跳得像是要撞破胸腔。發頂被觸碰的地方隱隱發燙,她抬手摸了摸,卻只碰到潮濕的發絲。
回到房間時,陶可已經睡著了,手機還亮著,屏幕上是搜索頁面:“泉城熒光海最佳觀測時間“。許梔輕手輕腳地躺下,發現陶可給她留了張字條:“廚房有姜湯,浴缸放了熱水——別感冒了,某人會心疼?!?
許梔把字條捏成一團,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浴室鏡子里,她的眼睛亮得驚人,臉頰上還留著被海風吹出的紅暈。她小心地從口袋里掏出那粒已經熄滅的夜光藻,放在洗漱臺上——在月光下,它看起來就像一粒普通的沙子。
第二天清晨,許梔被敲門聲驚醒。她迷迷糊糊地開門,看見沉彥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個紙袋。晨光中,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顯,像是整夜未眠。
“早餐?!八f過紙袋,里面是熱騰騰的海鮮粥和南瓜餅,“還有這個。“一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幾粒發光的夜光藻。
許梔接過玻璃瓶,藍光在她掌心閃爍:“怎么...“
“今早又去了一趟?!俺翉┟嗣箢i,“退潮時在礁石縫里找到的。“他頓了頓,“昨晚我想說的是...“
“梔梔!誰啊?“陶可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來。沉彥立刻后退一步,喉結動了動:“...下次再說?!八D身要走,又回頭補充,“下午帶你去個地方。“
許梔捧著玻璃瓶回到房間,發現粥盒上貼著一張便利貼:“夜光藻存活需要海水,記得每天更換?!猋”
陶可一把搶過玻璃瓶對著陽光看:“哇哦,定情信物?“她晃了晃瓶子,藍光隨著水流蕩漾,“不過某人黑眼圈快掉到嘴邊了,該不會守了一夜潮汐吧?“
許梔沒回答,只是小心地把瓶子放在窗臺上。陽光透過玻璃瓶,在木地板上投下晃動的藍色光斑,像一小片被囚禁的海。
下午三點,沉彥如約出現在民宿門口。他換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許梔注意到他左手拿著個舊相機,右手拎著個竹編野餐籃。
“去哪兒?“許梔小跑著跟上他的步伐。沉彥今天走路特別快,襯衫后背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跡。
“秘密?!八y得地賣關子,嘴角微微上揚。陽光穿過路邊的梧桐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們沿著一條上山的小路前行,兩旁是茂密的馬尾松。沉彥不時停下來等許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機帶子。半山腰處有個廢棄的觀景臺,木質欄桿已經褪色,但視野極佳。
“這里...“許梔喘著氣爬上最后一級臺階,突然怔住了。整個泉城盡收眼底,遠處的海面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閃爍著細碎的金光。
沉彥放下野餐籃,從里面取出三明治、水果和兩罐冰鎮汽水。最底下是個保溫盒,打開后冒出絲絲涼氣——是許梔最愛吃的芒果慕斯。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許梔驚訝地拿起小勺子。沉彥低頭調試相機,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陶可說的。“
他舉起相機對準遠處的海平線,側臉在陽光下像被鍍了層金邊。許梔偷偷看他修長的手指在鏡頭間移動,突然想起昨晚他指尖的藍光。
“看這邊?!俺翉┩蝗徽{轉鏡頭。許梔下意識抬頭,聽見快門“咔嚓“一聲。“很好。“他查看顯示屏,嘴角微微上揚,“光線剛好?!?
許梔湊過去看,屏幕上的自己發絲被山風吹起,眼睛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背后是無限延伸的藍天?!拔乙惨哪恪!八焓秩屜鄼C,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
沉彥任由她拿走相機,眼神柔軟得像融化的琥珀。許梔透過取景框看他,發現他右眉的疤痕在強光下幾乎透明,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
“笑一下?!八笓]道。沉彥很配合地勾起嘴角,但眼神依然帶著慣有的沉靜。許梔連按幾次快門,直到他伸手擋住鏡頭:“夠了。“
他們在觀景臺待到日落。沉彥教她調光圈和焦距,手指偶爾相觸,像蜻蜓點水般迅速分開。當夕陽把云層染成橘紅色時,沉彥突然從包里拿出個牛皮紙信封。
“給你的?!八f過來時,信封邊緣有些發皺,像是被反復打開又合上過。許梔好奇地拆開,里面是幾張照片——全是她在海邊的瞬間:彎腰撿貝殼的側影,被浪花驚嚇時瞪大的眼睛,還有昨晚在熒光海邊,裙擺被海水浸濕后貼在腿上的模樣。
“你什么時候...“許梔的手指撫過照片,每一張的構圖都精致得像明信片。
沉彥摸了摸后頸:“就...隨手拍的?!八曇粼絹碓降停安幌矚g的話...“
“很喜歡。“許梔打斷他,把照片小心地裝回信封,“謝謝你?!八穆曇糨p得像山間的風,卻讓沉彥的耳尖慢慢紅了起來。
下山時天色已暗。沉彥走在前方,不時回頭確認許梔的腳下。某個轉彎處,許梔突然腳下一滑,沉彥迅速轉身接住她。兩人跌坐在石階上,許梔的鼻尖撞到他的鎖骨,聞到淡淡的防曬霜味道。
“沒事吧?“沉彥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些許緊張。許梔搖搖頭,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正按在他胸口,掌心下傳來急促有力的心跳。
月光下,沉彥的瞳孔放大得幾乎看不見虹膜的顏色。他的呼吸噴在她額頭上,溫熱而潮濕。許梔突然想起昨晚在海邊被打斷的那個瞬間,心跳陡然加速。
“沉彥...“她小聲喚道,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沉彥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發梢,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遠處傳來游客的談笑聲,兩人如夢初醒般分開。回程的路上,沉彥始終走在離她半步遠的地方,像是刻意保持某種安全的距離。但每當許梔腳步不穩時,他的手總會及時出現,穩穩地扶住她的肘彎。
回到民宿時,前臺叫住許梔:“有你的包裹?!澳鞘莻€方正的小盒子,寄件人欄寫著母親的名字。許梔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房間里,她拆開包裹,里面是幾件換洗衣物和一盒手工餅干。最底下壓著一封信,母親工整的字跡寫著:“照顧好自己。“
許梔盯著那行字,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信紙發出輕微的脆響。窗臺上的夜光藻瓶子突然閃爍了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