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許梔被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喚醒。朦朧中她翻了個身，薄被從肩頭滑落，空調的涼意立刻貼上皮膚。她揉了揉眼睛，半支起身子拉開窗簾——外面天色灰蒙，雨絲細密地織成一張網，將整個泉城籠罩在朦朧的水汽里。

老榕樹的枝葉在雨中輕輕搖曳，水滴順著葉脈滑落，在窗臺上濺起細小的水花。許梔伸手接住一滴，涼意順著指尖蔓延。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窩在床上看一本閑書，或是聽著雨聲再睡個回籠覺。她伸了個懶腰，正打算付諸行動，手機突然在枕邊震動起來。

陶可：「梔梔！醒了嗎？下雨了，但我們還是得吃飯啊！中午一起？」

鎖屏界面上還顯示著另一條未讀消息，來自沉彥：「早，記得帶傘。」發送時間是兩小時前。

許梔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懸停片刻，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昨晚酒館分別時，沉彥確實說過今天要帶她去嘗某家老字號的砂鍋粥。她原以為那只是客套話，沒想到他真的記得。

「好，去哪兒吃？」她先回復了陶可。

陶可幾乎是秒回：「樓下集合！沉彥也一起！」后面跟著三個眨眼的表情符號。

看到那個名字，許梔的指尖微微一頓，把手機扔到床上，用枕頭捂住臉。她幾乎能想象陶可發這條消息時狡黠的表情。她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瞬間清醒了幾分。腦海里浮現昨晚他低頭剝蝦的樣子——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擰開蝦頭，指節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色澤。她甩了甩頭，像是要甩掉這個過于清晰的畫面，迅速回了個“OK“，然后翻身下床。

浴室鏡子里映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許梔用冷水拍了拍臉頰，水珠順著脖頸滑入衣領，讓她徹底清醒過來。化妝時她比平時多用了些腮紅，又覺得太刻意，用紙巾擦淡了些。衣柜前猶豫再三，最終選了條鵝黃色的棉麻連衣裙——既不會太隆重，又能抵御雨天的涼意。

許梔站在樓梯口，對著轉角鏡子整理頭發。走下樓梯的一瞬間，她的呼吸微微一滯——沉彥站在大廳的落地窗前，陽光為他勾勒出一道金邊。肩上斜挎著個防水相機包。他今天穿了簡單的白T恤和卡其色休閑褲，整個人干凈得像一幅水彩畫。

“早。“沉彥轉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明顯亮了一下，“睡得好嗎？“

許梔點點頭，發現他手里拿著兩杯咖啡：“給我的？“

“猜你喜歡拿鐵，“沉彥遞過一杯，“不加糖，雙份奶。“

許梔接過紙杯，指尖相觸的瞬間傳來細微的電流感。她確實只喝這種咖啡，但很確定昨晚沒提過。“你怎么知道？“

沉彥嘴角微揚：“昨天在酒館，你點單時我聽到了。“他的觀察力敏銳得讓人心驚。

“梔梔！這邊！“陶可穿了件明黃色的雨衣，遠遠看去像朵移動的小向日葵；揮舞著手臂，雨衣帽子隨著動作滑落，露出她扎得歪歪扭扭的丸子頭。

許梔小跑過去，雨水立刻打濕了涼鞋的系帶。沉彥不動聲色地往她這邊靠了半步，傘面微微傾斜，為她擋去側面飄來的雨絲。

三人沿著青石板路往餐館走去。陶可走在中間，一手挽著許梔，一手舉著傘，嘴里還不停念叨著：“這雨下得真突然，不過還挺涼快的！你們知道嗎？泉城的雨水PH值接近6，是弱酸性的，對皮膚特別好...“

沉彥走在一旁，傘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角度，確保兩位女士不會被淋到。許梔偷偷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左肩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一小片，白色T恤變得半透明，隱約可見鎖骨的輪廓。

“你的傘...“她小聲提醒，“要不要往自己那邊遮一點？“

沉彥側頭看她，唇角微揚：“沒事，我不怕淋。“他的睫毛上沾了細小的水珠，在雨中顯得格外黑亮。

陶可笑嘻嘻地插話：“沉彥，你這人設也太溫柔了吧？難怪梔梔會心疼。“她故意把“心疼“兩個字咬得很重，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轉動。

許梔耳根一熱，立刻反駁：“誰心疼了！我是怕他感冒了傳染給我們！“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辯解聽起來更像此地無銀。

沉彥低笑了一聲，沒說話，只是默默把傘又往她們那邊偏了偏。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溪流。

餐館是家老字號，門臉不大，門口掛著塊斑駁的木招牌，上書“陳記砂鍋粥“三個大字。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米香和海鮮的鮮甜。店內裝修簡樸，木質桌椅被歲月打磨得發亮，墻上貼著泛黃的老照片和名人留影。

“老板娘！老位置！“陶可熟門熟路地領著他們走向靠窗的角落。窗外是條小河，雨點落在水面上激起無數細小的漣漪，像是一鍋煮沸的銀湯。

熱騰騰的砂鍋粥很快端上來，米粒熬得開花，里面臥著鮮蝦、干貝和蟹肉，表面撒了翠綠的蔥花和金色的姜絲。許梔小口喝著粥，暖意從胃部擴散到四肢百骸。她聽陶可和沉彥聊著泉城的奇聞軼事，偶爾插一兩句，氣氛輕松又自然。

“對了，下午你們有什么安排？“陶可咬著筷子問，一粒米飯粘在她嘴角，隨著說話上下晃動。

許梔搖搖頭：“本來想去海邊走走，但下雨了，可能回民宿休息吧。“她舀了勺粥，熱氣模糊了她的鏡片。

沉彥放下勺子，陶瓷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聽說附近有座古寺，許愿很靈驗的。“他的目光越過霧氣落在許梔臉上，“要不要去看看？“

陶可眼睛一亮：“好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轉向許梔，“去吧梔梔，雨中古寺多浪漫啊！“

許梔猶豫了一下。她骨子里還是個計劃主義者，突如其來的行程變更總會讓她不安。但看著兩人期待的眼神，特別是沉彥眼中那抹若有若無的期待，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雨中的古寺靜謐而古樸，青灰色的石階被雨水洗得發亮，縫隙里長出茸茸的青苔。三人沿著蜿蜒的山路緩緩上行，兩旁的古樹蒼翠欲滴，偶爾有水滴從葉尖墜落，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像是某種古老的計時器。

陶可走在最前面，舉著手機四處拍照，紅色雨靴踩出水花：“你們快點！這角度超適合拍合照！“

許梔和沉彥落后幾步，并肩走著，誰都沒說話，只有雨聲和腳步聲在耳邊回蕩。許梔的傘不小心碰到沉彥的，水珠簌簌落下，打濕了她的裙擺。

“抱歉。“她慌忙移開傘。

沉彥卻停下腳步，從包里拿出條深藍色手帕：“擦擦吧。“手帕一角繡著個小小的帆船圖案，看起來經常洗滌卻保存完好。

許梔道謝接過，手帕上有淡淡的松木香，和沉彥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她小心地擦拭裙擺，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獨處——雖然陶可就在前方不遠處，但雨幕仿佛為他們隔出了一方私密空間。

“你經常來這種地方嗎？“許梔打破沉默，將手帕遞還。

沉彥接過，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掌心：“不算經常。我父親喜歡古建筑，小時候常帶我去各地寺廟。“他望向遠處朦朧的殿宇，“后來他走了，這個習慣卻留了下來。“

許梔心頭一緊。這是沉彥第一次提起父親，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卻讓她想起辭職那天自己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無聲落淚的樣子。有些人離開得太過突然，連告別都來不及準備。

“你相信神明嗎？“沉彥突然問，聲音混在雨聲里，幾乎聽不真切。

許梔搖搖頭：“不算信，但覺得寺廟有種讓人平靜的力量。“她頓了頓，“就像...有人替你承擔了所有愿望的重量。“

他點點頭，目光深邃：“我也是。“

走到一處轉角，陶可突然回頭喊道：“你們快點！前面有棵超大的許愿樹！“

轉過彎，眼前豁然開朗——一棵古老的榕樹矗立在平臺中央，枝干粗壯得需要三人合抱，氣根垂落如老者的胡須。樹上掛滿了紅色的許愿牌，在雨中顯得格外鮮艷，微風拂過時相互碰撞，發出木頭特有的輕響。

“我們也寫一個吧！“陶可興奮地跑去旁邊的小亭子買牌子，馬尾辮隨著步伐歡快地跳動。

許梔站在原地，仰頭看著那些隨風輕晃的許愿牌。有些已經褪色，字跡模糊不清；有些還很新，墨跡在潮濕的空氣里微微暈染。她不禁好奇，這些薄薄的木牌上承載了多少悲歡離合，多少未竟的夢想和說不出口的愛意。

“想許什么愿？“沉彥站在她身旁，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樹上棲息的精靈。

許梔抿了抿唇，半開玩笑地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笑了笑，眼角擠出幾道細紋：“有道理。“

陶可很快回來，塞給兩人一人一塊木牌和筆：“寫好了掛最高的地方！聽說掛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實現！“

許梔背過身，用身體擋住陶可好奇的目光，筆尖在木頭上留下清晰的痕跡，每一筆都像是刻在心上。她踮起腳，將木牌掛在了盡可能高的樹枝上，紅繩在指間纏繞，像是某種無言的承諾。

沉彥也掛好了自己的牌子，轉頭問她：“掛那么高，許的什么愿，這么怕被人看見？“

許梔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反正不是世界和平。“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出了聲。那笑聲低沉悅耳，在雨聲中格外清晰，讓許梔想起昨晚酒館里他彈鋼琴時的樣子——微微低頭，唇角含笑，整個人沉浸在純粹的快樂中。

陶可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我許愿今年能脫單！夠直白吧？“她眨眨眼，“你們猜我看到了誰的許愿牌上寫了'希望每天都能見到她'？“

許梔的臉“騰“地燒了起來，急忙轉移話題：“雨小了，我們去正殿看看吧！“

確實，雨勢漸弱，陽光開始穿透云層，落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映出細碎的光斑。三人沿著石徑走向主殿，空氣中彌漫著檀香和雨水的清新。殿前的大香爐煙霧繚繞，幾位香客正虔誠地跪拜。

許梔站在廊下看雨，沉彥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側，遞給她一個小巧的護身符：“求了個平安符，給你。“

護身符是深藍色的緞面，上面用金線繡著“平安喜樂“四個字，底部綴著個小鈴鐺，輕輕一晃就發出清脆的聲響。許梔接過，鈴鐺聲混著雨聲，像是某種神秘的呼應。

“謝謝。“她將護身符收進包里最安全的夾層，“很漂亮。“

沉彥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眼神柔和：“不打開看看？“

許梔疑惑地取出護身符，發現里面還藏了張對折的小紙條。展開一看，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寫著：「今天的你很美。——Y」

她的心臟突然漏跳一拍，抬頭對上沉彥含笑的雙眼。陽光正好穿過云層，落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線。雨水從他的發梢滴落，順著脖頸滑入衣領，而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溫柔得讓人心顫。

這一刻，許梔忽然覺得，這個雨天，似乎也沒那么糟糕。

回程的路上，雨已經完全停了。陶可嚷嚷著要去買當地特產的桂花糕，一溜煙跑沒了影，留下許梔和沉彥慢慢走在石板路上。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時而重疊，時而分開。

“明天...“沉彥剛開口，陶可突然探頭，聲音異常興奮：“梔梔！我遇到個超帥的咖啡師！你們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許梔一愣，下意識看向沉彥。他也正好看過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地碰了一下，又各自移開。

“要不……我們也回去吧？”許梔遲疑道。

“別啊！”陶可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這雨都快停了，寺廟后面還有片竹林，特別好看，你們去轉轉唄！”

她沖許梔眨了眨眼，又拍了拍沉彥的胳膊：“照顧好我家梔梔啊！”

說完，不等兩人反應，她揮了揮手，轉身快步跑下了石階，背影很快消失在雨霧中。

突然只剩下兩個人，空氣似乎變得稀薄了幾分。許梔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雨水在石板上匯成細流，緩緩流淌。

“要……去竹林看看嗎？”沉彥開口，聲音比平時輕了些。

許梔點點頭：“好。”

兩人沿著小路繼續向上走，雨后的竹林青翠欲滴，竹葉上掛著晶瑩的水珠，風一吹，便簌簌落下。腳下的泥土松軟潮濕，偶爾能聽到不知名的鳥鳴從深處傳來。

“你朋友挺有意思的。”沉彥忽然說。

許梔笑了笑：“可可啊，她跟誰都能瞬間熟起來。”

“那你呢？”他側頭看她，“你平時也這樣嗎？”

“哪樣？”

“看起來安靜，其實只是沒遇到對的人。”

許梔心跳漏了一拍，想起昨晚他在酒館說過的話。她抿了抿唇，半開玩笑地說：“那你覺得你現在是‘對的人’嗎？”

沉彥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竹葉的陰影落在他的眉眼間，襯得目光格外深邃。

“我不知道。”他輕聲說，“但我想試試。”

雨后的陽光穿過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兩人身上。許梔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她低下頭，聲音幾乎微不可聞：“那……試試吧。”

沉彥笑了，伸手輕輕拂去她發梢上的一滴雨水：“走吧，前面好像有個亭子。”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頭發，觸感輕得像一片羽毛，卻讓許梔整顆心都顫了顫。她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或許是她遇到過最美好的意外。

下午的行程是參觀古城博物館。他們剛走到門口，天空突然陰沉下來，遠處傳來悶雷的轟鳴。

“要下雨了，“沉彥抬頭看了看天色，“還進去嗎？“

許梔剛要回答，豆大的雨點已經砸了下來。他們慌忙跑向最近的屋檐，但還是被淋了個半濕。沉彥的外套又一次派上用場，這次他直接撐開擋在兩人頭頂，拉著許梔往巷子深處跑去。

雨水在石板路上匯成細流，許梔的涼鞋踩在水洼里，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裙擺。沉彥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奇異地安撫了她的慌亂。

他們最終躲進了一家舊書店。店面很小，書架上的書一直堆到天花板，中間只留下窄窄的過道。店主是個戴圓框眼鏡的中年男人，只是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低頭看書。

“這里...好像不太歡迎客人。“許梔小聲說，擰著裙角的水。

沉彥卻笑了：“正好，我們可以慢慢逛。“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舊畫冊，“看，這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泉城。“

畫冊的紙張已經泛黃，但上面的鋼筆線條依然清晰。許梔湊過去看，發梢的水珠滴在書頁上，她慌忙去擦，卻不小心碰到沉彥的手。兩人同時抬頭，距離近得能數清對方的睫毛。

書店里安靜得只剩下雨聲和翻頁的沙沙聲。許梔聞到了沉彥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合著舊書特有的油墨味，莫名令人安心。不知過了多久，沉彥突然合上畫冊：“雨停了。“

走出書店時，泉城的天空已經放晴，陽光重新灑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蒸騰起淡淡的水汽。

“你們認識多久了？“沉彥突然問。

許梔算了算：“一天？“

沉彥挑眉：“一天就這么親密？“

許梔笑了：“陶可就是有這種魔力。“她想起那個風風火火把自己拉出房間的女孩，“她像個小太陽，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那你呢？“沉彥轉頭看她，目光深邃，“你是什么？“

許梔被問住了。她從來不是那種耀眼的存在，更像是一株安靜的植物，在角落里默默生長。“我...大概是苔蘚吧。“她自嘲地笑笑，“不起眼，但生命力頑強。“

沉彥搖頭，伸手輕輕拂去她肩上的一根發絲：“你錯了。你是曇花。“

“曇花？“

“嗯，“他的聲音很輕，“平時低調內斂，但綻放的那一刻，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許梔轉過頭臉色發燙，突然瞥見路邊小店櫥窗里的某樣東西：“等一下。“她快步走進店里，出來時手里多了把黑色折疊傘。

“給你的。“她把傘遞給沉彥，“總不能一直讓你淋雨。“

沉彥接過，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微微一頓。他慢慢展開傘，黑色的傘面上竟繪著金色的小星星，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很配你。“許梔笑著說，“像你的眼睛。“

沉彥怔住了，隨即笑得眉眼彎彎：“謝謝。明天...我能用這把傘來接你嗎？“

“去哪？“

“秘密。“他眨眨眼，模仿她早先的語氣，“反正不是世界和平。“

暮城的古城區比想象中更近，步行只需二十分鐘。他們沿著一條開滿藍花楹的小路慢慢走著，沉彥不時指著路邊的建筑講解歷史。他的知識儲備豐富得驚人，從明清建筑特色講到當地望族的興衰，聲音不疾不徐，像是專業的導游。

“你懂得真多，“許梔忍不住感嘆，“是學歷史的？“

沉彥搖搖頭：“不過我父親喜歡這些，耳濡目染罷了。“提到父親時，他的眼神有一瞬黯淡，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轉過一個街角，眼前豁然開朗——一條蜿蜒的石板路兩側，鱗次櫛比地排列著明清時期的古建筑，翹起的飛檐在藍天下劃出優美的弧線。雖然是旅游旺季，但清晨的古城還沒有被游客填滿，反而有種寧靜的韻味。

“要不要去那家店看看？“沉彥指了指不遠處一家掛著藍染布招牌的小店，“他們家的手工筆記本很不錯。“

店里光線昏暗，空氣中飄著宣紙和墨水的氣息。許梔的手指撫過架子上陳列的筆記本，每一本的封面都是不同的植物圖案，用傳統工藝壓制而成。

“這個適合你。“沉彥從最高處取下一本，封面是一朵盛開的梔子花，花瓣的紋理清晰可見。

許梔接過本子，翻開第一頁，發現右下角有個小小的燙金印章——“暮城記憶“。她的心跳突然快了幾拍，不僅因為這份巧合，更因為沉彥記得她喜歡什么。

“我要這個。“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比平時輕快了幾分。

店主是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笑瞇瞇地幫他們包裝時，突然用方言對沉彥說了句什么。沉彥笑著搖頭，耳根卻微微發紅。走出店門，許梔忍不住好奇：“她剛才說什么？“

沉彥輕咳一聲：“她說...你女朋友眼光很好。“

許梔的臉“騰“地燒了起來，手里的紙袋突然變得燙手。他們默契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但空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了。

中午時分，沉彥帶她去了一家藏在巷子深處的茶館。院子中央有棵巨大的桂花樹，樹蔭下擺著幾張矮桌。他們選了最角落的位置，點了一壺碧螺春和幾樣茶點。

“這里是我父親發現的，“沉彥倒茶的動作嫻熟優雅，“他總說，好茶館就像人生，需要慢慢品味。“

茶水注入杯中，騰起裊裊熱氣。許梔注意到沉彥說這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上的表——一款看起來很舊的機械表，表盤已經有些泛黃。

“你父親...？“她試探性地問。

沉彥沉默了片刻，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去過世了，“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一次意外。“

許梔的手指僵在杯沿，不知該如何回應。她想起自己父親——那個連她發高燒都只讓秘書送藥過來的工作狂。兩年前父親心梗住院時，她竟然有一絲可恥的解脫感，因為終于有機會和他多說幾句話了。

“抱歉，不該說這些。“沉彥勉強笑了笑，把一碟桂花糕推到她面前，“嘗嘗這個，是老板娘自己做的。“

許梔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她想說些什么來打破這沉重的氣氛，卻發現言語如此蒼白。最后，她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輕輕握住了沉彥放在桌上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常年握筆留下的繭子，溫暖而干燥。沉彥明顯怔了一下，但沒有抽開。他們就這樣靜靜坐著，任由桂花的香氣和蟬鳴包圍。

“其實...“許梔終于開口，“我和我爸關系也很糟糕。“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寧靜，“他總覺得我不夠優秀，無論拿多少獎金，他永遠覺得不夠。“

沉彥翻過手掌，與她十指相扣：“所以你才那么拼命工作？“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許梔心底某個上了鎖的抽屜。她眨了眨突然發酸的眼睛：“可能吧。但現在想想，挺傻的。“

“不傻，“沉彥的拇指輕輕撫過她的手背，“只是太懂事了。“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許梔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她急忙低頭喝茶，掩飾突然涌上的淚意。

夜幕低垂，他們并肩走在暮色漸濃的街道上，新買的傘還握在沉彥手里，沒有打開。夕陽將兩人的影子融為一體，而前方，民宿的燈光已經依稀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