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毀滅之聲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不是聲音的消弭,而是聲音本身存在的“規則”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震耳欲聾的崩塌、能量奔瀉的尖嘯、魔物蠕動的粘稠聲、金屬扭曲的呻吟……所有曾經震動著這片殘骸空間的聲浪,被一股更宏大、更凝固的“空”所籠罩、覆蓋、徹底抹除。
寂靜,如同墨汁滴入清泉,以無法理解的速度侵染了整片廢墟。光線也扭曲著,不再遵循直線,仿佛被無形的力場揉捏,呈現出破碎棱鏡的古怪折射。空氣中漂浮的塵埃、潑灑的能量液珠、甚至炸裂開來的金屬碎片,都在這種詭異的力量下懸停,以一種絕對靜止的姿態凝固在撕裂的空間里。時間,在此地失去了它最基礎的流速概念,一切都被焊死在毀滅之后的剎那定格。
唯有兩處例外。
其一,是那從崩塌魔窟的深處蠕動著探出的新觸須。它們不同于之前狂亂貪婪的暗紫色晶簇觸手。這些新生之物,呈一種冰冷的、無機質的黑灰,表面光滑得如同被打磨了億萬年的磐石,隱隱有暗啞的光澤流轉。它們的結構更簡潔,近乎純粹的幾何體——粗大的圓柱體末端驟然縮緊為完美的錐刺。它們無聲無息地從魔窟邊緣那些粘稠凝固的血肉熔融物里探出,悄無聲息地刺穿了靜止的混凝土和合金殘骸,沒有引起任何能量的擾動,也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仿佛不是物理上的穿刺,而是一種邏輯上的覆蓋。它們探出的方向,毫無遲疑地指向另一處活物——那個剛剛在絕對絕望中點燃了深紫色劫焰的身影。
蕭珩。
他那因力量失控而不斷膨脹、塌陷、畸變的殘軀,此刻成為這停滯死寂世界中唯一的“動態”中心。血肉的膨脹與收縮仍在持續,如同一個狂暴的引擎在失去一切束縛后瘋狂空轉,隨時可能將載體徹底撕裂。然而,在那層不斷變換、起伏的血肉薄膜之下,在原本被赤金火線抽離后留下的絕對虛無之中,那點微弱卻堅不可摧的深紫劫焰,正以自身的韻律,緩慢而清晰地搏動著。
每一次搏動,都像重錘敲擊著靈魂的朽鼓,發出只有蕭珩自己能“聽”到的沉悶回響。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更強烈的感官侵蝕:
**視覺**扭曲。目光所及,實驗室的一切都被籠罩在一種冰冷的、如同破碎玻璃折射般的濾鏡之下。那扭曲的光線脈絡并非雜亂無章,其中暗藏著無數細微的、不斷蠕動變幻的裂痕,它們勾勒著空間的脆弱支點,如同標注著毀滅的捷徑。那些凝固在空中的塵埃,每一個似乎都對應著一個即將被深紫劫焰吞噬殆盡的“終末”!
**聽覺**……是更尖銳的撕裂。在絕對的物理寂靜之下,另一種聲音直達靈魂深處——那是這片空間本身的結構在不堪重負時發出的、源自規則層面的哀鳴與斷裂之聲!比金屬扭曲更刺耳,比骨骼碎裂更毛骨悚然,這是“存在”本身被否決的聲音!尤其是那幾根從魔窟深處探出的、緩慢逼近的灰黑冰冷觸須,在蕭珩扭曲的感知里,它們移動的軌跡伴隨著最為清晰的、玻璃窗被尖銳指甲反復刮擦的凄厲噪音,一聲聲,直抵頭顱深處,鉆刺著搖搖欲墜的意識核心。
**觸覺**更是異化。每一次心臟(或者說那深紫劫焰核心)的搏動,都仿佛將自己的血肉強行楔入周圍粘稠凝固的空間實體。那不是推拒,是更深層的黏連與侵入。皮膚的每一次顫動,都在將構成血肉細胞的物質,極其緩慢地“涂抹”滲透進凝固的金屬顆粒、靜止的能量液滴、乃至無形的空氣分子里。一種身體邊界正在溶解、自我正在與這片凝固的廢墟緩慢同化的巨大恐慌,混合著力量失控帶來的物理撕裂感,雙重折磨著他的精神。
更致命的是,在深紫劫焰的灼燒下,左臂那猩紅刺眼的混沌魔紋變得前所未有的活躍。魔紋如同擁有了獨立的意識,瘋狂地從這片凝結空間中抽取著某種冰冷死寂的“養分”。無數細微不可見的、構成這片空間的惰性“秩序殘渣”被魔紋強行剝離,吸入。伴隨著這種掠奪,左臂內部的每一根骨骼、每一條筋肉都在發出無聲的呻吟,被一種冰冷的力量強行塑形、扭曲,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冰寒鐵鉗,正一點點將他的手臂捏成某種非人的、只為承載更深重詛咒的異化之器!
無法承受的混亂撕裂感、無法忍受的感官侵蝕、以及肢體異化的巨大恐懼,終于沖垮了蕭珩意識最后的堤壩。他用盡殘存的力量,發出了一聲嘶啞干裂、不似人聲的咆哮:
“呃啊——!”
這嘶吼,在這個被法則力場徹底凝固的空間里,本該悄無聲息。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就在他張開嘴,發出無聲嘶吼的瞬間,他前方不到三步遠的地方,那片本該是虛無空氣的凝固空間,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裂的鏡面!一道深紫色的、彎曲不規則的巨大空間裂痕,憑空炸現!
沒有聲音傳遞出來,但那裂痕出現的瞬間,蕭珩全身的血肉都感受到了那種被空間強行撕裂的、直達靈魂底層的劇痛!如同他自己被那道裂痕劈開!更加濃郁的、冰冷刺骨的、源自空間結構破裂后傾瀉出的本源性混亂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狂猛地順著那道裂痕沖刷而出,瘋狂涌入蕭珩的身體!
更準確地說,是涌向他左臂深處那活躍的混沌魔紋!原本只是扭曲塑形的左臂,在這股狂暴本源性空間亂流的沖擊下,徹底失控!
哧!
三根包裹著暗紫色骨質層、閃爍著冰冷金屬寒光的、如同惡魔利爪般的骨刃,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和噴射而出的紫黑色粘稠血液,猛地穿透了他左前臂的皮肉,瞬間向前彈射突刺!
呲啦——!
骨刃撕裂的不僅僅是蕭珩自己的血肉。那三道如同巨型毒鉤般的骨刃前端,攜帶著新生的深紫劫焰與狂暴的空間裂縫之力,狠狠地扎進了前方那片被空間停滯力場扭曲凝固的虛空!
難以想象的阻力!那感覺,不是刺穿一塊鋼錠,而是用血肉之軀的骨頭去犁動一整座被澆鑄在鐵水里的山脈!粘稠、凝實到極點的空間禁錮力量如同億萬噸的水銀,死死包裹、吸扯著骨刃的每一次突進。
然而,深紫劫焰在燃燒!空間裂縫的力量在蔓延!
一種源自虛無深處的破碎意志,帶著湮滅一切現存結構的狂怒,驅動著這三根兇暴的骨刃。骨刃上覆蓋的暗紫色骨質層,在巨大的阻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裂響,但刃尖處繚繞的細碎深紫劫焰卻如最貪婪的蝕骨之蟻,瘋狂啃噬、焚化著阻擋它們的空間法則粘合物。在劫焰焚燒出微小破口的剎那,狂暴的空間亂流便順著破口,如同高壓水刀般瘋狂灌入,將其進一步撐開、撕裂!
吱嘎——嘎嘣!
令人頭皮發炸的、規則結構被強行粉碎的聲音直接在靈魂層面炸開!
那片被骨刃插入、劫焰灼燒、空間亂流撕裂的區域,如同劣質玻璃被高溫局部灼燒又潑上冷水——驟然崩裂!一個深紫色的、不斷有細密裂紋向外蔓延的空間破洞,硬生生地被撕裂出來!
破洞不大,僅容一臂深入。洞口邊緣,光怪陸離的色彩碎片瘋狂旋轉、蒸發,那是被強行粉碎的法則殘骸在湮滅。洞內,并非想象中純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急速流轉變幻的混沌景象:混亂的色彩線條交織抽打,無數模糊的、不斷解構重構的幾何圖形一閃而沒,無法理解的低沉嗡鳴如同億萬只困在玻璃瓶里的昆蟲在瘋狂振翅,從洞的深處隱隱傳來……是更深層的、被遺忘的廢墟結構?還是連接著某個純粹由“殘渣”和“無序”構成的異次元流?無人知曉!
這個被骨刃撕開的、通往空間深層混亂的破口,像一個冰冷的誘惑深淵,靜靜地浮現在即將徹底墜入深淵的蕭珩面前。
呼——
無聲的氣流擾動。一道模糊的影子,帶著破碎的能量輝光和無形的靈魂血霧碎屑,正從這片凝固世界的“上方”加速墜落。
是那名女子。
在她殘破的軀體重重砸入那堆巨大凈蝕單元扭曲殘骸的前一瞬,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
她那僅存的、釘著封印長釘的左臂垂落著,長釘上的灰敗裂痕密密麻麻,仿佛一碰即碎。身體上數道被空間排斥力場反噬撕裂的巨大傷口,如同張開嘴巴的深淵,里面已經沒有鮮活的血液流出,只涌動著一種黯淡焦灼的金輝與絲絲縷縷糾纏不散的赤色火星,如同即將熄滅的火種余燼。她緊閉著雙眼,那張被能量液灼傷又沾滿灰燼的臉上,只剩下極致的虛弱與瀕死的沉寂。唯有胸口,一縷微弱得如同黎明前最后一粒星火的光點——那片被熔融扭曲血肉包裹的區域深處——那縷依靠她最后意志艱難維持的赤金火苗,還在微弱地搖曳著,照亮了血肉焦糊處一道極其隱秘卻又無比熟悉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