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后的竹門被陳九重重推開時，山風裹著松脂味的火把光灌進堂屋。

李若雪正用銀簪別起垂落的鬢發，見陳牧攥著那封染了朱砂的信跨進來，腕間玉鐲輕響：“玄甲衛剛清了趙大財的賬，突厥就動？“她指尖叩了叩案上攤開的隴右輿圖，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細碎的光。

蕭若虹靠在廊柱上擦劍，聽見動靜抬了抬下巴。

她腰間雁翎刀的銅環隨著動作輕撞，“我截的密報里說，突厥王庭這月多調了三千匹戰馬去東邊草場。“話音未落，堂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慕容霜掀簾而入時，皮靴上還沾著草屑，“阿兄的親衛隊長前日去了遼東，帶的是我族最善奔襲的'狼騎'。“她把腰間鑲綠松石的匕首往案上一插，“金幼璃說的'非南即東'，必是要繞開雁門。“

陳牧把信箋按在輿圖“雁門關“的位置，指腹沿著海岸線劃過：“遼東多山，海路難行，但若是配合海盜......“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李若雪袖中露出的半卷密報——那是她昨夜從長安送來的，“崔侍郎病了“的背后，是隴西李氏在長安的耳目傳回的突厥動向。

“雙管齊下。“李若雪忽然開口，她伸手將輿圖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指甲在“雁門“和“遼東“兩處各點一記，“雁門繼續布防，堆草扎營，讓突厥以為我們主力在此。

裴元帶三百輕騎扮商隊，抄小路去遼東。“她抬眼時，郡主冠上的珍珠在火光里晃了晃，“我讓族里在遼東的莊子備了二十車鹽，正好給裴將軍做掩護。“

“好。“陳牧指尖敲了敲案幾，目光轉向裴元。

這位身披黑袍的邊軍軍官正盯著輿圖，聽見自己名字抬了抬頭，目光如炬，“末將今夜就走。“他扯下腰間酒囊灌了口，酒液順著下巴滴在輿圖上，暈開個深色的點，“遼東守軍有個老兄弟，當年一起守過玉門關的。“

“趙虎。“陳牧又喚了一聲。

站在門后的漢子跨前一步，腰間橫刀的鐵環撞在門框上，“帶二十個機靈的，把糧車的苫布撕開幾道口子。“他指了指窗外堆著的糧垛，“讓突厥斥候看見車里只有半車粟米——要裝得像，別讓他們瞧出破綻。“趙虎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東家放心，咱去年給黑風寨送過'空糧車'，那滋味兒，突厥人準信。“

議事堂的燭芯“噼啪“爆了個花。

陳牧望著眾人的影子在墻上晃動，忽然想起三日前趙大財癱在太師椅里的模樣——那時候他還在算著怎么用茶磚換糧，如今卻要算突厥人的馬腳。

他摸了摸懷里的棗糕紙包，蘇清瑤蒸的棗糕早涼了，可甜味還沾在指腹上，“等打完這仗，“他低聲說，“帶你們去看新修的水渠。“

裴元是在月上中天時走的。

陳牧站在村口送他，看見三百輕騎裹著商隊的藍布篷，車轅上掛著“隴西鹽行“的木牌。

李若雪遞來一壇酒，裴元仰頭灌了半壇，酒液順著胡須往下淌：“等遼東的狼煙起，末將給您點個最亮的。“馬蹄聲漸遠，陳牧轉身時，蕭若虹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獵組的人已經沿渤海灣布下暗樁，“她把一枚刻著玄甲衛標記的青銅令牌拋給他，“要是突厥船隊敢露頭，我讓他們連船板都沉不下去。“

五日后的清晨，雁門方向的塵煙比預想中來得更早。

陳牧站在峽谷高崗上，望著遠處騰起的黃霧，手心里全是汗。

他身后的鄉兵伏在灌木叢里，新式拒馬陣像鐵刺猬般扎在谷口，箭塔上的弩手正把浸過松油的箭簇搭在弦上。“來了。“李若雪的聲音從他身側傳來，她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指節發白。

突厥騎兵的喊殺聲先撞進耳朵。

陳牧瞇起眼，看見當先的將領披著狼皮大氅，馬背上掛著帶血的彎刀——正是慕容霜提過的“狼騎“統領阿史那。“放絆馬索！“他吼了一嗓子，山谷里頓時響起“咔嗒“的機括聲。

最前面的幾匹馬突然栽倒，后面的騎兵收勢不及，連人帶馬撞成一團。

滾木礌石順著山坡轟隆隆砸下來，慘叫聲混著馬嘶炸成一片。

“射！“陳九舉著令旗揮下。

箭塔上的弩箭如暴雨傾盆，浸了松油的箭簇擦過突厥人的皮甲，騰起一股股黑煙。

阿史那的狼皮大氅著了火，他狂吼著抽刀砍斷韁繩，卻被絆馬索纏住馬腿，整個人摔進拒馬陣里，鐵刺扎進他的左肩，血立刻浸透了皮毛。

“報——“傳令兵的馬蹄聲碾碎了喊殺聲，“裴將軍從遼東傳來捷報！“陳牧接過信箋，燭火映得字跡發亮：“聯合守軍破敵前鋒，繳獲戰馬八百，箭矢三千。“他望著谷底潰逃的突厥騎兵，喉嚨發緊。

山風卷著血腥氣撲過來，他摸了摸懷里的棗糕紙包，甜味已經散了，可心里卻比吃了蜜還踏實。

“殿下！“慕容霜的馬蹄聲像擂鼓般砸過來。

她的飛騎營旗號被風撕成碎片，臉上沾著血污，“飛騎營在渤海灣......“她猛地勒住馬，馬前蹄揚起，帶起一片塵土，“發現一支船隊，船帆上的圖騰......“她喘著粗氣，指尖死死攥住韁繩，“不是突厥的，也不是百濟的。“

陳牧望著她煞白的臉，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隱約的浪濤聲。

山風里有股陌生的海腥味，混著血與松脂的氣息，像根細針似的扎進他的后頸。

他把信箋揣進懷里，望著雁門方向漸散的塵煙，又望了望東邊的海平線，輕聲道：“把蕭姑娘和金幼璃叫來。“他的聲音沉得像塊鐵，“該算算這船隊的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