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血銹味掠過陳牧的鼻尖時，慕容霜的馬蹄聲正撞碎峽谷的寂靜。

她的烏騅馬前蹄揚起半人高，帶起的塵沙撲在陳牧的面甲上。

飛騎營的玄色披風在她身后獵獵翻卷，染血的護腕還滴著暗紅的液體——顯然是剛從戰場抽身便直奔此處。

“渤海灣。“慕容霜扯開頸間的鎖子甲，露出下面染血的里衣，“三十艘大船，吃水線壓到船舷下三寸。“她的手指深深掐進鞍韉，指節泛白如骨，“船帆沒有繡任何商盟紋章，甲板上堆的油布包......“她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我讓兩個弟兄摸過去，掀開一角看了——是精鐵錠，碼得整整齊齊。“

陳牧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他解下腰間的水囊拋過去，慕容霜仰頭灌了半袋，水順著下巴淌進鎖骨，混著血珠在晨光里發亮。“糧草呢？“他問，聲音比山風還冷。

“后艙有新麥的香氣。“慕容霜抹了把臉，“船速比尋常貨船快兩成，船頭吃水更深——是壓了配重。“她突然攥住陳牧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硌得他生疼，“牧，突厥人不缺鐵，但百濟缺。“

遠處傳來傷兵的呻吟，陳牧卻覺得耳中嗡鳴。

他想起三日前玄甲衛送來的密報：趙大財在遼西私建的港口，最近半月有七艘商船掛著齊國旗號出入。

當時他只當是鹽鐵走私，如今看來......

“李若雪！“他轉身大吼。

正在清點戰利品的女子聞聲抬頭。

她的石榴裙沾著血漬，發簪歪在鬢邊，卻仍端著隴右郡主的從容。“查趙大財的私港記錄。“陳牧把慕容霜的話復述一遍，見她瞳孔微縮，又補了句，“特別是近月來靠港的'齊商'。“

李若雪的指尖在腰間的玉牌上輕輕一叩——那是隴西李氏家主才有的信物。“半個時辰。“她說著轉身，裙角掃過滿地斷箭，“我讓族中掌事調出海圖。“

陳牧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谷口，轉頭對慕容霜道：“飛騎營留二十人，把突厥潰兵的馬具收集起來，挑三匹最壯的送裴元。“他摸出懷里的信箋，裴元從遼東傳來的捷報還帶著體溫，“他那邊剛破了突厥前鋒，現在該騰出手管海路了。“

話音未落，蕭若虹的聲音從身后的箭塔傳來：“趙大財的私港記錄。“她足尖一點躍下，玄色勁裝沾著松脂，手里攥著卷染了茶漬的海圖，“近月有九艘船入港，船主名都是'齊州福順號'，但船匠標記......“她展開海圖，用匕首尖挑起一角，“這是登州造船廠的暗紋，趙大財買通了船監。“

陳牧的指節抵著下巴。

登州船廠歸齊國王室直管，能搞到暗紋船的，要么是齊國王室，要么......他突然想起金幼璃前日說的話：“百濟新王極愛中原瓷器，可王兄總說中原鐵器更緊要。“

“叫金幼璃來。“他對陳九道，“帶兩籠她最愛的蜜橘。“

金幼璃來得比預想中快。

她穿著月白襦裙，發間別著串珍珠，卻沾了草屑——顯然是從菜圃直接跑過來的。“陳郎！“她撲到海圖前，珍珠鏈子掃過鐵錠的標記，“這船帆的紋路......“她突然頓住，指尖發抖，“百濟水軍的私印是雙鯉繞珠，可這個......“她湊近看了看，“是單鯉，尾巴卷著錨。“

“是百濟左相樸成煥的私兵。“她的聲音發顫，“阿兄說過，樸相總偷偷和突厥做買賣，用百濟的海鹽換鐵......“她猛地抓住陳牧的袖子，“若這批鐵到了樸相手里，他會給突厥造更多箭頭！“

李若雪的指尖重重敲在海圖上：“渤海灣到百濟海峽，最快七日。“她抬眼時目光如刃，“裴元的水師現在出發，還能截在半途。“

陳牧轉身看向站在陰影里的裴元。

這位邊軍軍官始終披著黑袍，此時正用匕首削著一截松枝，木屑落在他腳邊，堆成小小的山。“需要多少人？“他問。

“三十艘漁船，五十個會水的。“裴元頭也不抬，“把船底刷白，掛曬漁網——突厥巡邏艇認不出。“他突然抬眼，目光如炬，“趙大財的私港有暗礁，我十年前在登州當百夫長時，帶人清過那片海。“

是夜，渤海灣的浪拍著礁石，發出悶雷般的響。

裴元站在改裝過的漁船上，看著二十艘“漁船“一字排開，船舷下綁著用油布裹好的火銃。

他摸了摸腰間的突厥狼頭旗——半小時前，他們擊沉了一艘突厥巡邏艇，艇上六個韃子連呼救都沒來得及。

“起錨。“他低喝一聲。

船槳劃破水面，二十艘船像游魚般扎進夜色里。

第二日清晨，陳牧站在岸邊的望海臺上，望遠鏡里的船影越來越清晰。

三十艘大船排成雁陣，船帆鼓得像脹滿的獸皮。

他瞇起眼——船舷上的刮痕不是商隊的磨損，是刀砍的；桅桿頂端的三角旗不是突厥的狼頭，也不是百濟的雙鯉，而是團模糊的暗紋。

“不是阿魯克的風格。“他放下望遠鏡，對身邊的蕭若虹道，“阿魯克喜歡把旗號繡得比帳篷還大，這旗子......“他頓了頓，“像是故意讓人認不出。“

蕭若虹的指尖搭在劍柄上：“要動手？“

“追。“陳牧把望遠鏡遞給她，“裴元的船應該已經繞到東側，等他們靠近......“

話音未落，望遠鏡里的船陣突然動了。

中間那艘最大的寶船猛地轉向，帶起的浪把旁邊的小船撞得搖晃。

陳牧重新舉起望遠鏡，看見寶船尾部放下一艘快船，船帆是極淡的青灰色，在晨霧里幾乎隱形。

“那艘快船。“他的聲音沉得像壓艙石，“裴元，追它。“

海風卷起他的衣角，遠處傳來隱約的號角聲。

陳牧望著那艘快船越駛越遠，消失在海平線盡頭，喉嚨里泛起一絲鐵銹味——他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