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28日，周五，陸言踏入公司。

一進門，便見蘇晚晴如花般亭亭玉立于前臺，他略一頷首，徑直走向辦公室，卻發現公司公共辦公區內人頭攢動，比昨日多了一倍不止，連六位區域銷售主管也悉數在場。

見到陸言，眾人齊刷刷站起身，神情中透著一絲緊張。

陸言眸光微沉：“市場都打通了？不守著前線，全跑回公司干什么？”

陳宇軒嘿嘿一笑，率先說道：“陸總您消失八九天，兄弟們想您啊！”

白歌連忙上前一步，解釋道：“陸總，他們都提前跟我打過招呼，今天一起回來。我想著大家許久沒聆聽您的指導，就沒反對。”

她語氣謹慎，觀察著陸言的臉色。

陸言嘴角微揚，看向白歌：“白歌，雖然知道你在拍馬屁，但被美女拍……感覺還挺爽。”

輕松的話語稍稍緩解了緊繃的氣氛，但眾人的心并未真正放下。

他的視線轉向六位主管，“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么。錢廣進，九衢商界巨鱷，手握龐大資源，如今’殺入保健品市場，來勢洶洶。他挖角我們的人，手段凌厲，你們有顧慮，很正常。”

接著話鋒一轉，“但別忘了，我教過你們什么？

營銷的本質是什么？是發現需求、滿足需求、維系需求！

廣袤的農村市場，是我們率先發現的沒錯，但并不代表別人就不能來分一杯羹。現在，對手也發現了這個需求，但怎么‘滿足’？怎么‘維系’？

這里面的學問很深！你們之前學的，不過皮毛。后邊的文章多著呢，慌什么？”

說完，他不再多言，朝財務室喊了聲：“慧娟……”便走向自己辦公室。

錢慧娟抱著資料快步跟進，將涉及周平等六名離職員工的賬目明細遞給陸言。

陸言逐頁細看：經手藥品、當前庫存、回款、住宿、用餐、租車……所有費用明細無一遺漏。

良久，他長舒一口氣，賬目干凈，沒有貓膩，也沒有中飽私囊。

看來是對方承諾的利益打動了他們，讓他們做出這個決定。

銷售的底薪不宜過高，否則動力不足。

想必是許諾了高額分成或其他獎勵？

周平他們已經經手了成功案例，到新公司只需要照搬，便有極大可能繼續成功。對方再許諾更大的市場，更高的分成，想不動心都難。

看來是成功來的太容易，讓他們忽略了失敗的可能。

陸言嘆了口氣，對錢慧娟道：“叫周平進來。”

周平被叫進辦公室，紅木門“咔噠”一聲關上。

門關上的剎那，整個辦公區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豎起耳朵，伸長脖子，試圖捕捉門內一絲一毫的聲響。

林薇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手指無意識地絞緊，憂心忡忡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

蘇晚晴抱著一疊文件，腳步放得極緩，看似不經意地“路過”，側耳傾聽。

公共辦公區鴉雀無聲，眾人交換著眼神，揣測著門內將掀起怎樣的風暴。

周平坐在陸言對面，如坐針氈，掌心濕透。他不敢直視陸言的眼睛，等待著預料中的雷霆震怒。

“周平，你入職37天，表現我都看在眼里。你原在國營站，銷售經驗豐富，但我最看重的，是你的魄力和野心。

論人脈關系，你不如白歌、陳宇軒；論學歷，你不及趙志強、錢秀蘭、孫建軍。

但你身上那股勁兒，我很欣賞。之前讓你寫的營銷方案，我點評說想法超前、不夠成熟。

你可能以為我最滿意白歌的方案，才調她來總部？其實，我最滿意的是你的。只是區域代理制，現階段還不適合我們。”

“絮叨這么多，不是要你愧疚，也非挽留。你有魄力，既然決定了，就不會回頭。

你們團隊的賬目我看過了，干干凈凈，這說明我沒看錯人。

這一周的銷售提成就別想了，但團隊的押金，財務會一分不少退還。人各有志，我不強留，雖然我可以。”

陸言神色平靜，語氣平淡得像談論天氣。

周平愣住了，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喉嚨里。這平靜比怒吼更讓他心慌意亂。

陸言看著周平眼中的愧疚，暗自嘆息。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輕叩桌面，聲音壓低，帶著推心置腹的意味：

“不過，周平，作為老板，也作為曾經的戰友，臨別之際，我再送你最后一份‘禮物’。”

周平疑惑抬頭。

陸言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你想，如果我今天客客氣氣、順順當當放你們走，錢廣進會怎么想？

他會覺得你們在元動力無足輕重，或者沒掌握核心機密。這樣，你們的‘身價’在他眼里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頓了頓，看著周平眼中閃過的驚愕與恍然，繼續道：

“所以，我會放你們走，也會退押金。但我必須表現得異常憤怒，極其不近人情，還要設置障礙。你們對外就宣稱我扣著押金和手續不放，甚至揚言要打官司。”

陸言眼神銳利：“錢廣進那邊必定關注。他看到我如此‘大動肝火’，為了留你們不惜撕破臉，他會怎么想？

他會認定你們是元動力的核心骨干！挖到你們，他撿到寶了！你們的身價，自然水漲船高。

五天，五天后你們再來辦手續、退押金。這五天，算我免費給你們‘抬轎子’。你們也正好休息，養精蓄銳。”

“當然，我這么做也不單為你們‘抬價’，也為穩定軍心。以后誰想走，都得掂量后果，所以你也不必感激。

最后，作為老板，我再送你一句忠告：開拓農村市場做宣傳時，務必守住底線。他們辨別能力不如城里人，容易出事。一旦出事，就是滔天巨浪！”

這番“推心置腹”的話音剛落，陸言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抄起桌上幾份無關緊要的文件報表，用盡全力狠狠摜在地上！紙張“嘩啦”一聲四散飛濺！

“滾！”陸言“騰”地站起，指著門口，雙目圓睜，脖頸青筋暴突，聲音如同炸雷，震得門板嗡嗡作響，

“都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想退押金？沒門！有本事就去法院告老子！老子奉陪到底！”

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暴戾與決絕的爆發，與方才的平靜形成了恐怖的反差！

周平即便有心理準備，也被驚得從椅子上彈起，臉色煞白，心臟狂跳，大腦一片空白。

此刻的陸言，與他記憶中那個運籌帷幄的老板判若兩人，只剩下被背叛的狂怒與冷酷！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明白陸言在幫他“抬價”！這場戲，是演給外面所有人，尤其是演給錢廣進看的！

陸言那聲震耳欲聾的“滾！”和摔東西的巨響，清晰地穿透了門板！

林薇驚的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捂住了嘴，臉色發白，她從未見過陸言如此暴怒。

蘇晚晴手中的文件差點掉在地上，她猛地抬頭，眉頭緊蹙，站在前臺伸頸張望。

公共辦公區瞬間炸開了鍋！

“我的天！陸總發飆了！”

“聽見沒？讓周平滾！還要打官司！”

“完了完了，徹底撕破臉了！”

“陸總平時多冷靜啊，發起火來這么嚇人！”

“周平他們這次是真把陸總惹毛了！押金肯定沒戲了！”

各種猜測、驚嘆、幸災樂禍、兔死狐悲的情緒交織彌漫。

所有人都確信，陸言與周平徹底決裂，一場沖突在所難免。原本羨慕跳槽的人，此刻心里也打起了鼓：這代價，他們承受得起嗎？

辦公室門被猛地拉開，臉色慘白周平腳步踉蹌的走了出來。

他不敢看任何人，低著頭，示意門外五名銷售骨干進去，自己則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辦公室里的眾人或好奇、或同情、或鄙夷的看著他，其他五名主管，想來安慰一聲，卻又不敢挪動腳步。

五名骨干魚貫而入，陸言準確叫出每個人的名字，贊揚了他們的優點和37天來的工作表現，隨后也是類似的勉勵與雷霆震怒的戲碼。

陸言再次把錢慧娟叫進辦公室，仔細叮囑了退還押金的具體時間和方式。

錢慧娟看陸言神色平靜，眼中滿是驚訝和困惑。

陸言沒有解釋，只是微微一笑吩咐她照辦。

隨后，陸言將剩余的五位主管依次叫進辦公室談話。并用對讀心術對每個人進行試探，確保每個人目前都沒有變心。

他接著對各人工作進行點評與勉勵，他宣布了新的動作：公司銷量即將爆發，需調整獎勵機制，會分為城市供銷體系與下鄉拓展兩類，各自設定階梯激勵系數，要求主管們做好心理準備，提前鋪排工作。

最后，他召見白歌和林薇，指示她們挑選人員組織一只新的隊伍在總部待命，隨時應對即將激增的城市訂單。

他宣布未來城區將設立專職銷售團隊負責對接，并設定專屬獎勵系數。

公司內部，陸言這場精心策劃的“雷霆震怒”意外起到了震懾和凝聚的作用。

留下的員工目睹老板的強硬態度，反而覺得有了主心骨，部分不安分的念頭暫時被壓下。同時，對周平團隊的同情也淡了許多，只覺他們是咎由自取。

林薇起初心疼陸言“動怒”，待一切安排妥當，她悄悄的溜進辦公室，關上門，想著給點安慰。

陸言這時向她說出真相，她才恍然大悟，嬌嗔道：“你呀，真是老奸巨猾。別人被你賣了，還在幫你數錢呢。”

陸言嘿嘿一笑，伸手攬住她的纖腰，眼中閃著促狹的光：“哦？你是在說……你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