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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研究綜述

有關郭實獵的研究,屬于早期來華新教傳教士研究的范疇。相關問題在吳義雄所著《在宗教與世俗之間:基督教新教傳教士在華南沿海的早期活動研究》中已有詳述,此處不贅。(3)但有關郭實獵本人的專門研究,尚無人進行過系統的梳理。

對郭實獵的介紹,在他生前就大量存在。比如1851年在柏林出版的Karl Gützlaff’s Leben und Heimgang(《郭實獵傳》)(4)、柯尼斯堡出版的Cosack, C. J.著Gützlaff und die evangelische Mission in China(《郭實獵與中國的福音傳教事業》)(5)等等。在郭氏去世后,1867年偉烈亞力(Alexander Wylie)在上海用英文出版了Memorials of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to the Chinese:Giving a List of their Publications and Obituary Notices of the Deceased (6),其中郭實獵一節除簡述了郭氏的生平外,還羅列了他用英語、德語、荷蘭語、暹羅語、日語、漢語撰寫的百余種著述的目錄,為后世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在此后數十年的時間里,一批記錄西方傳教士在華活動的文獻相繼出現,如1888年出版的衛斐列(Frederick Wells Williams)著The Life and Letters of Samuel Wells Williams (7)、1907年出版的季理斐(D. Mac Gillivray)編A Century of Protestant Missions in China1807—1907),Being the Century Conference Historical Volume(《新教在華傳教百年史》)(8)等等。此類著作大多對郭實獵有所記錄,但其主要價值又多體現在文獻方面。

1926年,許地山在英國牛津大學波德利安圖書館(Bodleian Library),將一批東印度公司在廣州夷館存放的舊函件及公文底稿抄錄回國,并以《達衷集》(9)之名出版。其中收錄了大量郭實獵于“阿美士德勛爵”(Lord Amherst)號航行期間,在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港口,與官吏、商人往來的文件,為馬士(Hosea Ballou Morse)《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The Chronicle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 Trading to China, 1635—1834)所未備。自此,國內學界方真正注意到郭實獵其人,相關的研究作品亦開始出現,而早期的研究又主要圍繞《達衷集》涉及的“阿美士德勛爵”號航行一事。

20世紀30年代,郭廷以編纂《近代中國史》,大量使用了《達衷集》和部分清政府官方的文獻,大體還原了“阿美士德勛爵”號航行的主要過程。郭廷以引用了馬治平(Charles Marjoribanks)給林賽(Hugh Hamilton Lindsay)的命令,稱此次航行是“去試探究竟英國的商務可以逐漸向北推進到什么地方,各地方民人和官府的態度意向如何。但是切不要命人知道他是奉有公司的使命,船上亦不可裝運鴉片”,(10)而“因為這次的航行……中國政府的無能力與無組織處處都表露出來了”。(11)持論較為公允。但遺憾的是這部《近代中國史》在1949年以后大陸學界的影響卻相當有限。

相比之下,范文瀾著《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分冊的影響則要大得多。該書初版于1946年,但就連范文瀾自己也說“這本書的錯漏如此之多,補過不遑”。比如,1949年修訂版的《中國近代史》依舊稱郭實獵為“久居天津的大鴉片商”,(12)可謂大謬不然。但不容否認,這部頗具時代特征的歷史著作所奠定的基本格局,影響了之后數十年的近代史研究。

1953年9月13日《進步日報》刊載了署名為南木的論文《鴉片戰爭以前英船阿美士德號在中國沿海的偵查活動》。(13)這是1949年以后第一篇直接涉及郭實獵本人的專門文章。該文認為:“一八三二年阿美士德號在中國沿海的航行,是英國侵略者一次有計劃的偵查活動……在航行的過程中,他們不但完成了對廈門、福州、寧波、上海水道的探測工作,而且對清朝政治的腐敗,軍備的廢弛和落后,以及各地經濟狀況,都有了十分深刻的認識。英國侵略者掌握了這些確實的材料之后,對中國一般情勢,自然洞若觀火了。因此他們后來不惜公然反對清政府禁煙,來挑起侵略中國的戰爭,達到他們渴望已久的目的。”(14)此文所依靠和引述的文獻數量有限,又存留了深刻的時代烙印,然而后人在描述“阿美士德勛爵”號航行時常用的“間諜航行”之說,以及郭實獵的“間諜”之名卻均源于此,其影響至今猶存。

80年代中期,在蕭致治、楊衛東編撰的《鴉片戰爭前中西關系紀事》(15)中,依舊強調郭實獵等人在鴉片戰爭之前“搜集了大量機密情報”,并為鴉片戰爭的“確定和規劃打下了基礎”。不過,這一時期的學術界已經開始注意到傳教士群體研究的重要性。1981年和1985年,顧長聲先后出版《傳教士與近代中國》(16)與《從馬禮遜到司徒雷登—來華新教傳教士評傳》兩部專著,涉及17世紀到1949年來華傳教士在華活動的全過程,包括軍政、文教、慈善事業等諸多方面。《從馬禮遜到司徒雷登—來華新教傳教士評傳》一書還為郭實獵立有專傳。作為80年代較早研究新教傳教士的專著,顧先生的作品大量使用外語文獻,跳出先前國內學界集中討論教案的套路,大有開先河的意味,足以嘉惠后學。但由于文章篇幅所限,文中所述諸多有關郭氏的重要史實未免失之于略,甚至存在一定的偏差;而文中依舊將郭實獵稱為“間諜”和“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幫兇”(17)則顯示出該文尚未擺脫前一時代的影響。

進入90年代,研究西學東傳與近代以來中國社會變遷的著作相繼出現。1994年以后,國內先后出版了熊月之的《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18)、顧衛民的《基督教與近代中國社會》(19)、王立新的《美國傳教士與晚清中國現代化》(20)等著作。1997年黃時鑒整理的《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21)由中華書局出版。黃先生在該書導言中除了對該刊的出版情況、編纂內容、編纂宗旨進行了考訂,還指出郭實獵創辦該刊的宗旨是“鑒于中國人仍然妄自尊大……需要謹慎巧妙地展示西方的文明,使中國人認識到洋人不是‘蠻夷’,并且知有不足,愿向西方學習,俾以維護在華洋人的利益,發展他們與中國人的交往”。陳力丹1999年發表的《郭士立與馬克思、恩格斯》(22)則注意到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很多有關中國的論述,都與郭實獵有關。上述著作和文獻在向人們展示郭實獵等傳教士的著作、進一步梳理近代中西交流史的同時,也似乎標志著,華語學界對近代中西交通史的研究,已經拋開了簡單的帝國主義侵華敘事,進入了新的階段。

新舊世紀之交,華語學界有關近代傳教士和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的研究迅速地豐富了起來。不但大量西文回憶錄、研究成果被翻譯為中文,相關的中文研究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這一現象在有關郭實獵的研究上,同樣得到了體現。

首先需要提及的是吳義雄的《在宗教與世俗之間》,這部出版于2000年的專著,在大量使用西人游記和華語檔案文獻的基礎上,系統論述了新教傳教士與鴉片戰爭前后的中西關系。在有關郭實獵的部分,他較為詳細地梳理了“阿美士德勛爵”號航行的過程以及郭實獵在其間的主要活動,認為“如果否認郭士立鴉片戰爭前在中國沿海的十多次航行具有宗教上的目的,那將是不公允的。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郭士立也相當明確地賦予他的航行活動以商業上和政治上的目的”,“郭士立通過這次航行,制造了一種以強硬手段解決所謂‘中國問題’的輿論”。吳先生同時也注意到,郭實獵“來到中國沒有幾年,就完全墮落為鴉片販子的同路人”。(23)在厘清歷史事實的同時,已關注到郭實獵其人的復雜性。(24)

此后,除“阿美士德勛爵”號的航行之外,郭實獵其他方面的問題也陸續進入學界的視線,相關研究成果涉及醫藥傳教、慈善事業、教育、貿易、鴉片戰爭等多個領域,(25)而其中價值較高者集中在有關“漢會”的研究,以及對郭氏著作的述評。

關于“漢會”的研究,吳義雄在《郭士立與福漢會》(26)一文中以《福漢會調查備忘錄》等新文獻為基礎,梳理了漢會從建立、興起到爆出丑聞以及后來聯合調查的整個過程。他認為早在1838年,郭實獵就“開始宣傳利用中國信徒到五口以外的地區傳教,并進行了這方面的嘗試”,而漢會正是郭實獵邁向新目標—到中國內地傳教這一新觀念付諸實踐的結果。吳先生認為郭實獵公布的漢會的數字“無疑含有較大的水分”,“福漢會作為一個傳教組織,不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宗教傳播的正常結果,而是郭士立個人的意志和想象的產物。郭士立對福漢會內部的種種問題不可能一無所知……但他顯然認為,可以容忍他的信徒道德上的瑕疵,大膽地加以利用。而郭士立這種作風,也被廣東沿海尋求生計的游民所利用,可謂相得益彰”。但同時,這個傳教組織在新教傳教史上的影響又是不容忽視的。

同年,蘇精在《郭實臘與其他傳教士的緊張關系》(27)一文中,依靠倫敦會和美部會的相關檔案,系統梳理了從1847年倫敦會傳教士柯理蘭(John Fullerton Cleland)對漢會的質疑開始,到郭實獵去世這段時間,傳教界對漢會所產生的懷疑及有關郭實獵的一系列爭議。該文與上述吳義雄之文各有側重,而又能相互補充,基本還原了漢會自興起而至丑聞爆發后迅速解體的歷史過程。值得注意的是,蘇精在文中引用倫敦會檔案所存馬禮遜的信件,稱郭實獵的性格“熱誠有余而孤僻不群,任性執拗而倔強自負”。又指出,“當時在華的外國傳教士,不是只有少數弟兄對他不滿,竟是傳教界相當普遍的現象”,進一步揭示了郭實獵其人的復雜性格和處境。

在郭實獵著作的評介方面,吳義雄于2008年發表的《〈中國叢報〉與中國歷史研究》(28)一文,在簡要介紹郭實獵所著《中國簡史》等文的同時,指出郭實獵反復強調中國歷史的“單一性與停滯性”。2009年闞紅柳在《傳教士眼中的清代君主—以郭實臘〈道光皇帝傳〉為中心》(29)一文中,則認為“以郭實臘為代表的19世紀傳教士,將清代君主放在世界領域內,進行研究和分析,他們的清代君主觀念因此沾染了時代的風采,而傳輸宗教,則是傳教士一切思想和行為的出發點”。同年,熊月之發表《郭實臘〈貿易通志〉簡論》(30)一文,主要介紹了《貿易通志》一書的內容、版本和敘述特點。

宋莉華在2010年出版的《傳教士漢文小說研究》中,設專章討論了郭實獵的小說作品。她認為“宗教信仰的傳播不僅依賴軍艦和商船的支持,而且傳教士們也常常因時、因地、因勢地自覺變換身份與角色,以實現改宗信仰、土地征服和利益獲取的共同目標。郭實臘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之一,他的小說正是他的多重身份共同作用下的產物,他們顯然已不僅僅作為純文學文本而存在,將之作為19世紀中國近代史上獨特的文化形態加以考察意義重大”。又稱郭實獵的小說作品“帶著先驗的文化取向,以歐洲特別是英國作為參考系”,把中國“排斥在歐洲科學、藝術和商業發展的主流之外,成為需要歐洲關注、重構甚至挽救的對象”。而郭實獵的作品事實上已構成了19世紀殖民擴張這一全球性歷史進程中“一個明顯的組成部分”。(31)該書在文后附錄中還列出了郭實獵部分著作的提要。

2013年莊欽永在《“鍍金鳥籠”里的吶喊:郭實獵政治小說〈是非略論〉析論》(32)中,從文本分析的角度,討論了郭實獵試圖沖破中國對外封鎖,實現平等對話的努力。他認為《是非略論》“實實在在是一本政治小說……它反映了19世紀30年代廣州十三行外商,特別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及商館散商對清廷單口貿易體制、《防范夷人章程八條》等的抱怨與不滿。在小說中,我們感受到郭實獵強烈的反清政治思想”。

2015年莊欽永在新加坡出版《“無上”文明古國:郭實獵筆下的大英》(33)一書。該書上編用新發現的《大英國統志》(利茲本)與原有的《大英國統志》(燕京本)進行比較,討論了兩書撰寫的時代背景、版本、內容、互文性的創作技巧以及書中記錄的可靠性等問題,并證明了最早的一部英國歷史的中文著作并非1881年由慕維廉(William Muirhead)譯自馬士·米爾納(Thomas Milner)的《大英國志》,而是郭實獵作于1839年的《大英國統志》(利茲本)。此書下編則是莊欽永校注的《大英國統志》(燕京本)和《大英國統志》(利茲本)。此類文本的研究無疑為系統地理解郭實獵其人及其所處的時代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在西文研究領域,最早系統研究郭實獵的著作是赫爾曼·施萊特用德文撰寫的《郭實獵的在華傳教事業》(Karl Gützlaff als Missionar in China(34)。該書以時間為序列,實際上是一部郭實獵的傳記。由于使用了大量的西文檔案與書信材料,該書以及施萊特于1976年出版的另一部專著《在中國的傳教士郭士立和他的本土背景》(Der China-Missionar Karl Gützlaff und seine Heimatbasis(35)披露了大量極富參考價值的史料和史實。因受時代的限制,施萊特未能使用英國的差會檔案、外交檔案,以及相應的中文文獻,他的許多論述也自然會因此而顯得有些隔膜。此外,施萊特修習的專業為神學,所以他在解讀史料時的角度和立場,也與一般的歷史學者有所不同。1958年,阿瑟·韋利(Arthur Waley)著《中國人眼中的鴉片戰爭》(The Opium War through Chinese Eyes(36),用一章的篇幅對郭實獵的生平和在華活動作了簡要的介紹,并著重強調了郭實獵矛盾復雜的經歷和行為動機。

在來華傳教士的研究方面,如賴德烈(Kenneth Scott Latourette)于1929年著《基督教在華傳教史》(A History of Christian Missions in China(37);費正清(Fairbank,John King)于1974年主編的論文集《在華傳教事業與美國》(The Missionary Enterprise in China and America(38)和慕瑞·魯賓斯坦(Murray A. Rubinstein)于1996年出版的《英美在華傳教事業的起源:1807—1840》(The Origins of the Anglo-American Missionary Enterprise in China, 1807—1840(39)。以上三部著作較為詳盡地研究了鴉片戰爭前倫敦會和美部會傳教士在中國華南地區的傳教活動,也涉及到一些郭實獵的信息。此外,Hartmut Walravens在2001年出版《諾依曼與郭實獵:19世紀的兩位德籍中國通》(Karl Friedrich Neumann und 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 Zwei deutsche Chinakundige im 19. Jahrhundert(40),對郭實獵的生平作過傳記式的梳理。孔正滔(Thoralf Klein)于2005年編集論文集《郭實獵與東亞的基督教:一位跨文化的傳教士》(Karl Gützlaff und das Christentum in Ostasien: ein Missionar zwischen den Kulturen(41)以跨文化視角解讀郭實獵在東亞的活動。

自80年代以來,美國學者魯珍晞(Jessie G. Lutz)一直致力于郭實獵的研究,并陸續有論文發表,至2008年最終形成專著《打開中國:郭實獵與1827—1852年間的中西關系》(42)。該書行文大致按照時間順序,梳理郭實獵在華26年間的主要活動,是第一部郭實獵的英文傳記,因此受到西方學界廣泛的重視和引用。不過,魯書羅列的檔案文獻雖然豐富,但她對事實的掌握和分析卻未能超越施萊特在1946年出版的著作。其中有不少論斷,甚至建立在施萊特原有的推測之上,卻未能注釋明晰。該書也很少使用漢語一手文獻,造成偏差在所難免。

這也正反映出目前學界對郭實獵研究的現狀及問題。盡管學界對于郭實獵創辦的期刊、翻譯作品等文化活動已經有較為豐富的研究。但無論是在西方還是中國,都沒有人對郭實獵的檔案資料進行過高質量的完整梳理。在施萊特以后的研究常依賴二手論述,不但未能厘清郭氏的性格特征、行事風格和他在中國沿海地區的活動情況,而且對于一些基本的事實,譬如郭氏的中文名究竟應該是郭實獵、郭實臘抑或是郭士立都沒能考證清楚。這便為筆者后續的研究留下了廣闊的空間,也為更好地解讀19世紀上半葉的中西交流史提供了一個富有價值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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