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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火種燃星夜

春社這日,北平城外的“鎮北坡”被霜雪裹得發白。

龍脈碑就立在坡頂,青灰色碑身上“燕王守邊,永鎮北陲”八個大字是太祖親筆,此刻正被朝陽鍍上一層金。

朱棣站在碑下,玄色大氅被山風卷起一角,露出里面暗紋繡著狼頭的鎧甲——這是他昨夜親自挑的,北地狼的剽悍,總比應天府蟠龍的虛華實在。

“殿下,大寧的劉指揮使到了。”趙彝壓低聲音,甲葉相撞的輕響混著遠處的馬蹄聲。

朱棣抬眼,見二十余騎正沿著雪徑上來,為首那人裹著狐裘,卻在十步外便滾鞍下馬,靴底碾得積雪咯吱響:“末將劉通,給燕王殿下請安!”他身后的遼東參將、開平衛百戶們跟著抱拳,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霧,倒比那插了半山坡的旌旗更顯熱絡。

道衍不知何時站到了碑側,灰布僧衣外罩著件舊棉袍,手里撥著串沉香佛珠。

他望著陸續上山的人群——有頂盔貫甲的邊軍將領,有裹著粗布的屯墾戶老,連北平城里的糧商、書吏都來了,懷里揣著香燭,眼神卻直往龍脈碑上瞟。

“殿下瞧,”他用佛珠輕點下頜,“人心似雪,得用熱炭才能化開。”

朱棣沒接話。

他望著坡下那堆新壘的祭臺——三牲供在青銅鼎里,牛骨還沾著血,被冷風一吹便凝了層薄冰;九盞青銅燈沿祭臺呈北斗狀排開,燈油是趙彝特意從草原換來的牛油,燒起來火旺煙少。

前世此時,他還在裝瘋賣傻,看著湘王的封地被圍;今生,他要讓這些守邊的人知道,燕王的刀,不是用來砍自己人的。

日頭過午,祭典開始。

三十六名軍鼓手在坡下擂起戰鼓,咚——咚——咚——每一聲都震得人胸口發顫。

朱棣踩著雪階上臺時,余光瞥見趙彝站在臺下左首,手始終按在腰間橫刀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這是他昨夜交代的:今日來的人里,有朝廷安插的細作,有首鼠兩端的墻頭草,趙彝的刀,既是震懾,也是定心丸。

“祭我守邊亡魂——”贊禮官的聲音拔高,驚得林子里的寒鴉撲棱棱亂飛。

朱棣捧起三牲中的牛心,鮮血順著指縫滴在碑座上,與太祖的字跡交疊。

臺下突然有人哭出聲,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兵,他抹著眼淚喊:“二十年前,末將跟著老將軍打納哈出,就是在這碑下喝的血酒!”人群里響起一片抽噎,有年輕的百戶紅著眼眶接話:“去年冬天,末將帶弟兄們守獨石口,斷糧七日,是燕王的糧車踩著冰碴子送上來的!”

道衍的佛珠突然停了。

他仰頭望向天際,僧袍被風掀得獵獵作響。

眾人跟著抬頭,便見一顆赤紅色的流星正從東南方劃過,拖著火尾直墜應天府方向,亮得連白日里都看得真切。

“天變!”人群騷動起來,有膽小的往后縮,卻被身后的人擠得踉蹌。

道衍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鋼針般扎進每個人耳朵:“洪武元年,太祖斬白蛇起義,有流星墜于濠州;建文元年,流星墜于應天——這是天數在問,誰才是真命守邊人?”

朱棣盯著那顆流星消失的方向,喉結動了動。

前世此時,他正在北平城里聽著朱允炆削藩的詔書發抖;今生,他能聞到祭臺上牛油燈的焦香,能聽見臺下將士們急促的呼吸。

他伸手按住腰間的定北劍,劍鞘上的狼頭紋路硌得手掌生疼——這是他十五歲時,太祖親手賜的,說“燕兒的劍,要斬北虜,不要斬兄弟”。

“諸位!”朱棣的聲音震得祭臺木欄嗡嗡作響,“孤守北平二十年,北征十七次,斬過元廷的王,救過被擄的百姓。可朝廷說孤要反——”他突然抽出定北劍,寒光掃過眾人面門,“孤反的是那些要拆我邊墻、斷我糧草的人!反的是那些逼得湘王自焚、周王為囚的人!”

臺下靜得能聽見雪粒從枝頭墜落的輕響。

朱棣將劍刃指向龍脈碑:“今日立誓——燕藩守邊,如碑如山!若有強權欺壓,斷我刀兵,奪我封土,孤必起而抗爭!”他轉身抓起祭臺上的火把,用力扔進青銅燈盞。

牛油遇火即燃,騰起的火焰足有兩丈高,映得眾人的臉一片通紅,連龍脈碑上的太祖字跡都被照得發亮。

“起而抗爭!”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接著是山呼海嘯般的應和。

劉通第一個跪下來,鎧甲叩在雪地上發出悶響;趙彝跟著單膝點地,橫刀插在身側;連那糧商老頭都顫巍巍跪下,額頭碰著冰涼的雪:“燕王守邊,小民愿輸三年糧!”

道衍望著那團沖天的火,佛珠在掌心磨出了汗。

他知道,這把火不是祭火,是火種——燒醒了邊軍的血性,燒穿了朝廷的算計,更燒斷了朱棣最后一條退路。

暮色漫上鎮北坡時,朱棣解下大氅搭在凍得發抖的老兵肩上。

趙彝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通往應天的官道,末將已派了三隊斥候。”朱棣沒說話,只是望著東南方漸起的風。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應天府的快馬就會帶著“燕王聚眾謀反”的急報奔來;而趙彝的刀,此刻正懸在那些快馬的必經之路上。

火種既燃,就再也滅不了了。

鎮北坡的火種燒到第三日時,趙彝的快馬踏碎了北平城的晨霧。

他鎧甲上還沾著未干的血漬,韁繩在掌心勒出深痕——三隊斥候在固安驛道截住了六騎朝廷信使,為首那人被箭釘在槐樹上時,懷里的密函還裹著應天府的墨香。

趙彝翻身下馬,靴跟撞在青石板上發出脆響,守在王府門口的親衛剛要通傳,他已攥著染血的信箋沖進了暖閣。

朱棣正在看北征糧道圖,狼毫在宣府到開平的線路上點了點,聽見腳步聲抬頭,便見趙彝額角的汗混著血珠往下淌:“殿下,截著黃子澄的信了。”

信箋展開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晃。

朱棣的指節驟然收緊——熟悉的瘦金體躍入眼簾,“燕王陰蓄死士,私造甲兵,叛狀已顯,宜速調山東都司、保定諸衛合圍北平,勿使養癰成患”,末尾的朱砂印泥還泛著濕意,分明是朱允炆登基后新制的“翰林承旨”印。

“好個黃子澄。”朱棣將信拍在案上,聲音輕得像雪落,眼底卻燒著兩團火。

前世此時,他也見過類似的密信,卻只能裝瘋賣傻任人拿捏;今生他親手截了這信,倒要看看,是誰養癰成患。

“傳諸將到演武場。”他解下腰間狼首玉佩遞給趙彝,“把這信抄二十份,用我的印泥蓋了。”

演武場的積雪被踩成泥濘,三百親軍列成方陣,盔甲在冷日下泛著青灰。

朱棣立在點將臺上,信箋被寒風掀起一角,他掃過臺下緊繃的臉,突然將信舉高:“諸位且看——應天府的翰林大人,說孤要反!”

臺下傳來抽氣聲。

有個年輕百戶擠到前排,脖頸漲得通紅:“末將上月還跟著殿下巡邊,哪來的死士?哪來的甲兵?”

“死士?”朱棣冷笑,“是那些跟孤守了二十年獨石口、殺過十七次北虜的老兵?甲兵?是孤用俸祿換的、給弟兄們御寒的皮甲?”他將信箋甩向人群,“黃子澄要剿的,不是反賊,是守邊的刀!”

人群突然炸開。

劉通抄起腰間鐵鞭砸碎了演武場的石墩,碎石飛濺中吼道:“末將大寧衛的兵,愿為燕王砍了這狗官!”老兵抹著淚撿起信箋,指甲在“叛狀已顯”四個字上摳出洞:“二十年前,老將軍帶著我們在這演武場立誓‘寧死不丟寸土’,如今倒成了罪?”

趙彝站在臺下,手按橫刀,感覺掌心全是汗。

他望著朱棣被風吹亂的發,突然想起昨夜殿下說的話:“截這信不是為泄憤,是要讓天下人知道,誰先動了殺心。”此刻他懂了——這信不是證據,是火種,要燒穿朝廷的偽善,燒出邊軍的血性。

演武場的喧囂漸歇時,暗衛來報:“朵顏三衛的使者到了,在西跨院等著。”

朱棣抹了把臉,將染血的信箋收進袖中。

西跨院的炭盆燒得正旺,兩個蒙古漢子裹著貂皮坐在胡床上,為首那人額間有道刀疤,見朱棣進來,用生硬的漢語道:“我是兀良哈部的脫古思,奉首領之命,談互援的事。”

“茶。”朱棣坐定,示意侍女上茶。

青瓷盞里浮著碧螺春,脫古思卻盯著案上的鹽袋——粗鹽堆成小山,在燭火下泛著白。

“我們要三千斤鹽,五百擔茶,一百車鐵。”他直截了當,“換五千騎兵,隨燕王調遣。”

朱棣端起茶盞,熱氣模糊了眉眼。

前世朵顏三衛是靖難成功的關鍵,卻在戰后被他用虛爵敷衍,如今想來,到底是寒了人心。

“鹽鐵茶葉,明日辰時送抵大寧邊界。”他放下茶盞,“但騎兵要在十日內到北平城郊——孤的糧車,可等不得。”

脫古思的刀疤動了動。

他沒想到朱棣如此爽快,伸手入懷摸出枚青銅虎符:“這是三衛的令符,見符如見首領。”朱棣也摸出塊羊脂玉牌,正面刻著“燕”,背面是太祖親書的“共守北疆”:“這是孤的印信,若有負約,玉碎人亡。”

兩人的手在案上相碰,脫古思感覺到玉牌的涼,突然笑了:“燕王和那些只會畫餅的官兒不同。”朱棣也笑,目光掃過窗外漸濃的夜色——五千騎兵,夠他撕開朝廷的第一道包圍圈了。

次日清晨,北平城的晨鐘還未響透,西四牌樓的照壁上已貼滿了明黃檄文。

“咨爾天下軍民:黃子澄、齊泰輩,竊弄威權,擅削藩封,逼湘王自焚于荊州,囚周王于高墻……”讀檄的是趙彝,他站在條凳上,聲音震得屋檐的冰棱簌簌落。

圍觀的百姓擠成人墻,有老婦抹著淚喊:“湘王那孩子,我見過,多好的人!”糧商拍著胸脯:“燕王要糧,我家倉里的米隨取!”

演武場的親軍舉著刀齊呼:“清君側!保宗廟!”聲音撞著城墻,驚起一群寒鴉。

朱棣站在王府頂樓,望著滿城晃動的人頭,摸了摸腰間的定北劍——前世的靖難,是他被逼到絕路的反撲;今生的靖難,是他帶著二十年的悔恨與籌謀,親手點燃的燎原之火。

“趙彝、王賓,來東暖閣。”他轉身時,陽光正照在案上的糧道圖上,“把城墻的磚換了,老磚太脆。”

趙彝和王賓對視一眼,領命退下。

他們不知道的是,朱棣望著兩人的背影,指節在案上敲出輕響——加固的不只是城墻,還有他為這局棋埋下的最后一道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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