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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雪夜運糧行

東暖閣的銅漏滴得格外慢。

朱棣盯著窗紙上被北風卷起的雪粒子,指節無意識摩挲著案頭那封遼東送來的雪情密報——“臘月初七起,燕山以北普降暴雪,松亭關至古北口段官道三日不通“。

前世靖難時,正是因糧草在雪夜被南軍截了半程,才被迫在鄭村壩硬拼,折了三千精騎。

這一世,他要把天時攥進掌心。

“燕王。“王賓掀簾進來時,肩頭落著層薄雪,“趙指揮使在外候著。“

朱棣抬眼,見趙彝裹著件舊皮裘立在廊下,帽檐垂落的冰碴子閃著冷光。

這員老將跟著他守北平二十年,最擅雪地行軍。“進來。“他指了指炭盆,“先烤烤手。“

趙彝搓著發紅的手背湊近,卻不肯落座:“殿下可是要動糧草?“

“正是。“朱棣將雪情密報推過去,“三日后雪勢最猛時,你帶三百精騎,扮作阿哈出的女真商隊。“他指尖點在地圖上松亭關位置,“馬隊里混二十輛糧車,車幫夾層填獸皮,外罩貂皮帳篷——女真商隊運皮毛,誰會翻車?“

趙彝眼睛亮了:“末將明白!

前日阿哈出剛送了二十車貂皮當謝禮,這幌子正合用!“他攥緊腰間的狼首刀,“雪夜查關的軍卒縮在棚子里烤火,咱從關東側的冰溪繞過去,那地方去年末我帶人巡過,冰層能承得住馬隊。“

“好。“朱棣轉向王賓,“你那路更要緊。“他抽出另一卷文書,是山東布政司的災情奏報,“今秋登州府遭海匪,十縣歉收。

你帶五百民壯,打著'燕王府賑濟'的旗號,從登萊港裝糧走海路。“他敲了敲文書上朱批的“屬實“二字,“朝廷撥的賑災糧在淮安耽擱了四十天,百姓早等急了——你這時候到,地方官只會謝天謝地,誰會盤查糧車?“

王賓捏著文書的手微微發顫。

他本是蘇州師爺,三年前因替遭冤的鹽商寫狀子被逐,輾轉投了燕王府。

此刻他望著朱棣案頭堆著的《漕運圖》《海道考》,突然想起前日替朱棣謄抄北征筆記時,有頁邊角被墨跡洇了的批注:“靖難之失,首在糧道;糧道之失,首在明行。“原來殿下早把前世的窟窿都鑿穿了。“屬下明白。“他低頭時,鏡片上蒙了層白霧,“已讓吳典史偽造了登州知府的手令,糧車封條用的是去年賑災的舊印——舊印邊沿有個豁口,地方官看慣了的。“

“去準備吧。“朱棣揮了揮手,目光掃過二人背影。

趙彝出門時踢到門檻,踉蹌了下又挺直腰板;王賓則把文書小心收進懷里,像護著什么珍寶。

他突然想起前世這時候,趙彝在真定之戰中被李景隆部圍了三天,斷糧時啃了十七天冰渣子;王賓則在南京城破前夜,替他燒了半屋子密信——這一世,該讓他們活得體面些。

臘月初七夜里,雪下得正瘋。

松亭關的守卒老周縮在草棚里,往銅爐里添了把碎炭。

北風卷著雪片從棚頂漏下來,落在他凍得發紅的手背上。“他奶奶的。“他罵了句,抓起酒葫蘆灌了口,酒液在喉嚨里燒出條火路。

突然,遠處傳來細碎的鈴鐺聲,像是商隊的駝鈴。

他裹緊棉袍出去查看,就見二十來騎裹著毛皮斗篷,馬背上的帳篷鼓鼓囊囊,領頭的紅袍人揮著馬鞭喊:“大冷天的,行個方便!“

老周瞇眼辨認——紅袍是阿哈出的標記,去年這時候他還送過老周半塊鹿肉。“得嘞!“他搓著手打開關門,雪粒子灌進來,迷得他直眨眼。

等商隊過完,他才發現馬蹄印里混著些草屑——許是馬料漏的?

他沒多想,關上門又鉆進草棚。

酒葫蘆里的酒快喝光了,他想著明日換班時,得讓兒子去集上稱二斤羊肉。

同一時刻,三百里外的登萊港,王賓站在船頭裹緊披風。

海風吹得燈籠搖晃,照見碼頭上二十輛糧車正被苫布遮蓋,苫布上用白灰寫著“燕府賑糧“四個大字。“王大人!“登州府的典史跑過來,手里捧著熱姜茶,“這雪下得邪性,您這船怕是得后日才能開——“

“無妨。“王賓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百姓等不得。“他望著海浪拍擊著船舷,浪花濺起又結成冰,在船幫上掛了層晶亮的殼。

前世他在應天府當書吏時,見過太多賑災糧在官倉里發霉,或是被拆了封條換作砂石。

這一世,他要讓這些糧食真真切切落進百姓鍋里——更要讓朝廷的眼線以為,燕王府的糧車全在賑濟上耗光了。

而在北平城南門,一個戴斗笠的灰衣人正低頭過檢。

守卒掀開他的包裹,里面只有些粗布、鹽巴和半塊鍋盔。“做什么的?“守卒用槍頭戳了戳鍋盔。

“回軍爺,小的是保定府的皮貨商。“灰衣人聲音發啞,像是著了涼,“聽說北平皮貨好賣,過來碰碰運氣。“他從懷里摸出路引,守卒借著火把看了看——姓名張九,保人是保定府的孫記皮行,章戳齊全。

守卒揮了揮手:“進去吧。“

張九低頭走過城門洞時,斗笠下的眼睛掃過墻根。

那里貼著張新告示,墨跡未干:“今歲收成不佳,燕王府開倉平價售糧,每石米折銀三錢......“他腳步微頓,隨即融入雪夜中的人流。

齊大人說,周九的密信里提過“太子舊臣“,定是燕王在聯絡舊部。

可這告示......他摸了摸懷里的短刀,刀鞘上纏著的麻線還帶著體溫。

今夜,他要去城南的茶棚聽聽,那些糧車到底是賑濟,還是另有去處。

雪還在下,把北平城的青瓦染成了素白。

東暖閣的燭火映著朱棣的側影,他望著案頭新送進來的《順天府糧價月報》,嘴角微微揚起。

前世此時,朱允炆的削藩詔書已在起草;今生,他要讓所有的刀槍都裹上糖衣——等南軍發現燕王府的糧囤比他們想象中多三倍時,怕是要悔青了腸子。

“殿下,“小太監捧著熱參湯進來,“該歇了。“

朱棣搖了搖頭,提筆在月報空白處寫了行小字:“臘七雪,糧入倉;春三月,劍出鞘。“墨跡未落,窗外突然響起更夫的梆子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這聲音混著風雪飄進東暖閣,像根細針,輕輕挑開了黎明前的黑暗。

東暖閣的燭芯“噼啪”爆了個火星,朱棣擱下筆,指腹蹭過剛寫就的“春三月,劍出鞘”,窗紙外的雪光透進來,將墨跡映得發亮。

他抬眼望向廊下——王賓的影子正隔著棉簾晃動,靴底沾的雪水在青石板上洇出個模糊的圓。

“殿下,”王賓掀簾時帶進來一股子寒氣,懷里緊抱著個粗布包裹,“城南悅來客棧的陳掌柜遞話,說有個操應天口音的客人,連續三晚在灶房借火,寫了半宿紙,今早把炭灰倒在茅房后溝里。”他解開包裹,露出幾片未燒盡的紙角,邊緣還沾著灶灰,“小的讓賬房先生拼了拼,能認出‘糧車’‘北關’幾個字。”

朱棣拈起紙角,指節在燭火下投出細長的影子。

前世此時,齊泰派來的密探正是混在糧商里,靠收買守城卒子摸清了北平糧囤的虛實。

“去拿筆墨。”他突然說,王賓愣了下,連忙從案頭取來。

朱棣提筆在宣紙上疾書,筆尖幾乎要戳破紙背:“遼東都司行文,言奴兒干都司缺糧,著燕王速備三千石糧秣,由松亭關運抵開原。”末了又蘸濃墨補了句“事急,勿使外人知”,然后蓋上私印——那方玉印的螭紋嘴角缺了米粒大一塊,是去年秋獵時墜馬磕的,最是做不得假。

“把這信縫在那密探的鋪蓋里。”朱棣將信紙吹干,折成小方塊,“再讓陳掌柜往他酒里下點朱砂,明早他準要尋藥鋪。你帶兩個人跟著,等他出了客棧,就說在柴房拾了封信,問是不是他丟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王賓發皺的官服,“記住,要慌慌張張的,像真拾了東西。”

王賓攥著信退下時,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

朱棣走到廊下,仰頭望著鉛灰色的天空——這雪停得蹊蹺,怕是要出太陽。

果然,未時三刻,金紅的日頭從云縫里鉆出來,把積雪曬得簌簌往下落。

北平城南門的告示前圍了一圈人,老卒子舉著銅喇叭喊:“燕王府有令,今歲收成薄,準百姓自運冬糧,車仗只查路引不查貨!”幾個戴斗笠的商隊正往城里走,糧車的苫布被風吹起一角,露出里面黃澄澄的粟米,守卒象征性掀了掀,便揮旗放行。

“殿下,”趙彝從角門過來,皮裘上還沾著雪水,“松亭關那二十車糧,后半夜就過了冰溪,現在該到密云了。”他壓低聲音,“那密探的事......”

“甕已經布好了。”朱棣望著城門方向,有個灰衣人正踮腳看告示,袖口露出半截青布——是應天府的染坊色。

他轉身回屋,從匣子里取出個檀木盒,“等王賓擒了人,你帶十個親衛押去山海關外,找片荒林子放了。”

“放了?”趙彝粗眉一擰。

“他要往應天跑,半道上總得遇著馬賊。”朱棣打開木盒,里面躺著塊羊脂玉牌,“馬賊手里的刀快些,尸首就尋不著了。”

是夜,悅來客棧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

灰衣人摸著懷里的信,喉頭直發癢——那碗酒里的朱砂讓他胃里火燒火燎,可信里的內容更讓他心跳如擂鼓。

他推開窗戶,見巷子里只有個打更的老頭,便把包裹往懷里一塞,貓著腰溜出后門。

剛轉過街角,就聽身后“咔嚓”一聲,像是踩斷了冰棱。

他猛回頭,只見兩個黑影從墻根閃出來,手里的刀映著月光。

“官爺饒命!”灰衣人撲通跪下,懷里的信“啪”地掉在雪地上。

“撿起來。”為首的黑影踢了踢信,聲音粗啞。

灰衣人哆哆嗦嗦拾起來,抬頭時卻見對方摘了斗笠——是趙彝。

“跟我們走。”趙彝的狼首刀在雪地上劃出條白痕。

三日后,山海關外的荒灘上,灰衣人揉著發疼的手腕,望著趙彝的馬隊揚塵而去。

他摸了摸懷里的信,確認還在,便順著官道往南跑。

剛轉過山坳,就聽林子里傳來馬蹄聲,七八個戴面罩的人從樹后沖出來,刀光映得雪都紅了。

朱棣收到消息時,正翻著新到的《海道圖》。

王賓遞來張染血的碎布,是密探衣服上的,“馬賊”們把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全燒了。

他指尖敲了敲地圖上的“登萊港”,嘴角終于揚起來——前世這時候,齊泰已經拿到北平糧囤空虛的密報,今生他卻要讓齊泰的密探傳回“燕王要逃遼東”的假消息,等朝廷派人去遼東堵截,北平的糧道早扎得鐵桶似的。

“趙彝。”他喊了聲,趙彝立刻從外間進來,“明日你帶二十車貂皮,再挑兩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去見阿哈出。”他指了指案頭的禮盒,里面是塊刻著“共守北疆”的金漆木牌,“跟他說,燕王府的糧車,往后要多過松亭關。”

趙彝接過禮盒,指腹擦過木牌上的漆,突然明白——遼東的女真商隊,往后怕是要成燕王府最牢靠的幌子。

他剛要退下,就聽朱棣又說:“把那方缺角的玉印帶著,阿哈出認這個。”

窗外的風卷著殘雪掠過檐角,東暖閣的燭火忽明忽暗,將朱棣的影子投在《遼東輿圖》上,正好蓋住了松亭關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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