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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學術史回顧

(一)中國移民史研究的三種理路

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區域社會史研究的興起,在史學界“眼光向下”的學術旨趣影響下,中國移民史研究領域不斷拓展和深入,研究內容、研究方法、理論創新等諸多方面的思考貫穿其中,取得了顯著成就?,F存關于中國移民史的研究大致有三個取向。

一是人口史脈絡中的移民研究,即從人口史角度出發,研究移民的“來龍去脈”。其研究關注的焦點主要集中在移民的原因、移民的數量、移民的類型與路線、移民地域分布。以全國為研究對象的宏觀性研究,以葛劍雄、吳松弟、曹樹基、何炳棣為代表[25]。以某一特定區域為研究對象的微觀性研究,如李中清的云貴移民研究,其著作《中國西南邊疆的社會經濟:1250—1850》,通過大量的人口統計,對西南邊疆的政治、經濟與社會問題進行量化研究[26]。張國雄、張建民的兩湖移民研究,張國雄主要對長江流域人口遷徙史做了全方位地探究,分析了這些移民的動因、類型與信息,以及移民對長江流域的影響。張建民則分析了明清時期秦巴山區資源開發、環境演變與移民的關系[27]。安介生的山西移民研究時間跨度非常大,論述了從先秦至清末上千年山西的移民,重點分析了七個重要時期的移民運動,以及這些移民運動與山西的影響關系[28]。范立君的東北移民研究,重點對1860年至1931年關內移民與東北社會變遷關系進行了全面研究,是國內第一部有關近代東北關內移民史的研究專著[29]。薛政超的湖南移民研究,通過唐宋時期湖南遷入與遷出移民以及漢族移民與少數民族移民等角度,分析了湖南各類移民遷徙的變化、為什么要移民、移民的分布,由此分析唐宋湖南移民對地方政治、經濟、文化和民族等方面的影響[30]。林國平、邱季端主要研究福建移民,其主編的《福建移民史》,分上下兩編,上編“福建移民史略”,全面論述了各時期福建移民的歷史,下編“移民與福建社會”,認為福建的民系、家族、經濟、文化等方面與移民密不可分[31]。路偉東的陜甘移民研究,主要分析了清代陜西與甘肅兩省的人口問題。作者與眾不同的研究思路是:首先對清代陜甘地區的人口管理制度進行分析;其次,追溯這種人口管理制度是與清前中期的陜甘人口西遷有密切關系;最后,系統地分析清中后期的陜甘人口變化[32]。薛平拴的陜西移民研究全面系統地論述了陜西歷代的人口規模、人口遷移及人口地理分布[33]。劉正剛的四川移民研究主要對閩粵的客家人在四川的活動進行了細致研究,尤其是客家人在四川的詳細分布研究和閩粵移民臺灣和四川的比較研究具有創新性[34]。這些研究指出了各地不同移民與社會經濟發展的路徑,在研究方法上主要與人口史、歷史地理研究相結合。

二是區域社會史脈絡中的移民研究,即從區域社會史的角度出發,研究移民與區域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其研究關注的焦點主要集中在移民的地區開發、移民的社會結構、移民社會的嬗變。最初的研究中,政治史范式代表了主流方向,主要以移民與地方及國家關系的探討為主線進行基本理論分析。如美國學者施堅雅(William Skinner)有關中國集市理論和區域理論的研究是中國近代史研究的典范[35],其有關中國人口史的研究對學者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即人口史研究必須對具體區域、具體村落、具體問題進行非常細致的研究,打破了“只見森林不見樹木”的研究范式。郝若貝(Robert Hartwell)在其《750—1550年期間中國的人口、政治和社會變遷》一文中[36],對中國傳統社會時期的人口狀況作了宏觀的論述和歸納,認為區域社會史研究要特別注意人口變化在區域社會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傅衣凌對中國傳統社會時期的移民狀況作了宏觀的論述和歸納,認為移民在鄉族社會自治化和土著化起著重要作用[37]。其開拓性的研究對后來的學者產生了較為深刻的影響。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學者們立足于江西、山陜、東北、中原、蘇浙、四川、兩湖等眾多區域,從不同視角出發,對中國古代各區域移民與地方、國家之間的復雜關系進行了深入分析和細致探討,在取得矚目成就的同時,也形成了多樣化的研究路徑。從生態環境史的角度,分析了明清移民與地區開發的關系,如曹樹基、趙岡、饒偉新、李曉方、陳瑞、張芳、劉白楊等對南方山區的研究[38],鈔曉鴻、孟晉、佳宏偉、張力仁等對西北地區的研究[39],馮賢亮、章毅等對江浙的研究[40],馬俊亞對淮北地區的研究[41]。黃志繁從地方動亂的角度著手,探討12—18世紀贛南地域社會與國家的互動關系[42]。日本學者山田賢以“地域社會論”為視角,論證移民社會的整合過程[43]。還有學者從移民與社會基層組織關系的角度,探討了移民的社會生活史,如鄭銳達、梁洪生、梁勇、陳亞平、賀喜分別對江西、四川、廣東做了精彩研究[44]。這類研究避免了靜態化研究,從動態的視角審視移民自身的變化以及移民與國家、地方社會的互動關系。在研究方法上與社會史研究相結合,注重地方社會民眾的日常生活,也重視國家制度、政策和地方精英,注重多學科的理論和方法的運用,在具體的歷史情境中去尋找歷史發展的脈絡。

三是族群關系脈絡中的移民研究,從族群關系的角度出發,研究移民與土著的關系以及移民在土著化進程中的變遷。其研究關注的焦點主要集中在移民所帶來各方面的改變及其對移入地已有社會形態、社會生活、文化習俗、政治制度的影響。這種研究大致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從族群關系的視角出發,如劉平從土客的種群、文化、語言等矛盾出發[45],勾勒了土客械斗中的華南地方軍事化問題。謝宏維則從移民的入籍問題及因此帶來的土客學額之爭的視角出發,論述了國家與地方社會的關系[46];二是從移民土著化的視角出發,陳孔立較早注意到土客融合并非單線發展過程,可能存在雙向或多向的發展模式[47]。近幾年,學者多重視移民土著化的過程研究,如萬明“屯堡移民社會”研究,通過探討汪公入黔所反映的明代移民家族在屯堡社會的構建過程,以此揭示文化移植和文化認同在國家與地方社會的互動關系的整合功能[48]。趙世瑜“洪洞大槐樹移民”研究,從區域社會史出發,借鑒人類學、民俗學等學科的理論方法來解釋歷史傳說背后的“歷史故事”,對一些“小歷史”問題提出“大歷史”的見解[49]。王東杰“移民會館崇祀”研究,以四川移民會館的崇祀對象為中心,考察移民鄉土認同的象征。發現“鄉神”崇拜作為移民地域認同的象征既是被“建構”的,又可以被一套新的敘述所“解構”與“重構”[50]??拼笮l和蕭鳳霞“華南地域社會”研究,科大衛從制度層面討論“皇帝”與“祖宗”,地方宗族的形成有賴于王朝推行的制度,王朝制度和統一意識形態賴地方宗族才能生根發芽,二者的互動共同締造了中國這個統一的國家[51]。蕭鳳霞關于小欖菊花會的研究,認為在珠江三角洲地區,邊緣村落演變為財富和文化的“超級中心”是同宗族的劇烈分化和重組的結果[52]。梁勇的“麻城孝感鄉”研究,“麻城孝感鄉”移民傳說的解讀,說明麻城孝感鄉祖源地傳說表達了地域社會中不同族群對文化符號的建構、模仿、選擇,及在不同的歷史背景下嬗變的過程[53]。這類研究注重移民的特性與原生地文化的繼承性,以及對當地社會文化的改造。

隨著中國移民史研究的深入,多學科的相互借鑒,學者關注的焦點不應再局限于移民的“來龍去脈”,需要更多關注有關移民的歷史建構和歷史敘述。三種側重點不同的研究理路最終會走向融會貫通。

(二)客民研究

眾多客民遷入當地,對當地產生的影響可謂眾多非一。曹樹基較早關注到江西流民在明清兩代對江西省開發帶來的影響[54]。周偉華、黃志繁敘述了流民促進廣東東北山區開發的利弊[55]。陳國生、董力三從正反兩個方面考證了黔地流民對山區開發的影響[56]。陳瑞認為棚民所進行的粗放式、掠奪式的營山活動,是造成清朝中期該地區生態環境惡化的主要原因[57]。而佳宏偉從以往學者所忽視的影響生態環境變化的自然因素的角度出發,認為自然和社會因素的共同影響是導致清代陜南秦巴山區生態環境惡化的基本成因[58]。張力仁重新認識了清代陜南環境變化與流民刀耕火種之間的關系[59]。戰爭、瘟疫、饑荒等災害也是引起人口變遷的重要因素。葛慶華考察了太平天國戰亂之后,移民過程、移民分布及地域等影響這一分布態勢的內在原因,并認為規模巨大的移民活動嚴重影響了該地區社會經濟文化[60]

關于客民與土著之間關系的研究成果頗為豐富,而站在土客關系的角度分析客民與地方社會、國家的關系則是學者的興趣所在。土客關系的三種情況包括:第一,作為傳統中國行政制度之一的戶籍制度,是區分“化內”與“化外”的關鍵。劉敏較早地認識到了流民的戶籍問題[61]。第二,客民往往伺機購地置產以安居,經常因土地問題與土著居民發生沖突。樸基水認為清中期的土客械斗是因為土著與客民在土地、風水、水利等問題上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62]。第三,來自不同地域的客民,文化習俗之間的差別使他們之間的關系甚為微妙以致沖突不斷。黃志繁認為江西南部的土客沖突的實質就是族群沖突,控制權和地方文化話語權的歸屬是土客矛盾或沖突會發生轉變的核心[63]

明清時期,客民移入地的社會建構和重構過程,即客民對移入地各方面產生影響直至該地區發生改變的過程以及客民土著化過程。該過程既反映了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又揭示了整體社會變化的復雜多樣,并在此基礎上實現“以小見大”式的歷史對話。謝宏維在研究國家解決棚民或流民產生的各種社會問題時,借用清代江西萬載和安徽徽州的案例,透視出國家與地方的互動關系[64]。張萍考證了徽州地區的不同利益群體為應對棚民帶來的一系列的沖突,必然會采取各種各樣的措施來解決這些問題[65]。對于災后流民防范和安置的效果,王林主要通過清政府的資送、留養政策來觀察[66]。黃志繁認為社會變革的重要力量便是江西南部的土客民眾。地域社會變遷通過頻繁而又激烈的租佃斗爭表現出來,同時,租佃斗爭又是地域社會變遷的結果[67]。王炎的文章論述了清政府在不同時期采取的應對移民四川的政策措施[68]。

省界地區因界限縱橫交錯,居民龍蛇混雜,故而社會問題叢生、矛盾重重,因此,學者尤為關注省際邊界地區的客民問題研究。例如山東、江蘇交界地區的研究[69],四川、陜西交界地區的研究[70],川鄂陜交界地區的研究[71]。

明清里(圖)甲在以往學者的研究中被看作是國家對地方控制的基層組織或一套賦稅征收體系。而致力于探析里(圖)甲組織的動態發展及其對地方社會意義的鄭銳達,在研究清代江西袁州府的移民時發現,里(圖)甲組織不僅是一套稅收體系,而且是一套土客用于獲取自己的利益和在當地社會地位的表明權利及身份的機制,還是一套社會劃分的界限[72]。陳啟鐘強調地域社會的特殊性或獨特性,改變了史學界忽視乃至否認“特殊性”而過于強調“一般性”研究的趨勢,真實地展現了閩北社會與其他地方社會的差異[73]。梁勇利用四川巴縣檔案材料分析了移民的內在發展邏輯,以及移民與地方基層的權力變遷問題[74]。越來越多的學者在討論地方社會的演變機制時,將地方制度放在區域社會史的脈絡下進行探討,這與以前學者的研究形成較大反差。

總之,經過中外眾多學者的不懈努力,移民史研究已取得豐碩的成果,這些成果也在不斷地向縱深方向深化,它大大地拓寬了移民史研究領域,也為今后進一步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學術基礎。但縱觀已有的研究,尚存在以下有待加強之處:

首先,盡管區域性的實態研究已經引起了學界的重視,且研究成果豐富,但已有研究多集中于贛、粵、川、皖、陜等省,其他省份的相關研究則顯得稀少,甚至完全沒有。而通過對薄弱省份的移民研究,不僅可以了解該地方社會變遷的全貌,而且也可充分認識地方社會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進一步拓展清代區域社會史研究的廣度和深度。

其次,區域社會史學者多重視如何從地方的視角去重新理解傳統中國,因此,在區域社會史研究中,“眼光向下”“自下而上”的研究成為主流。但中國之所以能在各區域社會獨特性的情況下,還能維持一個有別于其他國家,具有一致性社會的原因,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政權的統一,由此可知,在地方社會的建構中,國家力量扮演了重要角色。盡管一些邊緣省份地處王朝的邊緣地區,但“國家”離他們并非遙遠。這也提示我們,區域社會史研究應重視“地方內在于國家,國家內在于地方”。

最后,中國移民史研究有待進一步細化研究。移民有不同類型,從社會分層來說,有上、中、下階層移民;從身份地位來說,有“流寓”“客民”“棚民”“流民”等移民類型,由于學界對這些問題還缺乏深入研究,因此籠統地把不同類型的移民都歸入“移民”這個概念中,這樣的研究還缺乏一定的深度。比如“客民”的研究,由于難以對“客民”進行界定,致使“客民”概念混用現象嚴重?!耙泼瘛薄傲髟ⅰ薄翱兔瘛薄芭锩瘛薄傲髅瘛钡炔煌母拍铑l繁出現于歷史文獻之中,這些概念在不同的時空下經常混用,不論是現在,還是在明清兩代,人們對客民的概念也模糊不清,不少學者陷入這種迷惑之中,“客民”混用的情況出現在相關論著中的現象也時常發生。

可以說,客民的研究領域不斷開闊、研究內容不斷深入。當今學術研究也更加關注移民鮮活的生命特征所蘊育的、由他們的悲歡離合加以演繹的社會價值。學者既要富有人文關懷還要有文化的洞察力,因此,研究應有多維度的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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