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史稗悲亂：亂世與古小說書寫概貌

中國古代世襲制的王權傳承制度導致每個朝代后期統治能力日趨減弱，各種矛盾和問題日益凸顯，最終天下大亂。戰亂摧毀了舊王朝的根基和腐朽的統治，新王朝則會吸取教訓，調整統治策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民眾負擔，恢復和發展生產。正因為如此，中國歷史上才出現了所謂的“文景之治”“光武中興”“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等治世的輝煌。從某種意義上說，亂世是舊王朝的墳墓和新王朝的搖籃。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就在“治—亂”交替中向前運行。

對于古代治亂循環的社會運行特點，宋代文人已多有反思，歐陽修等修撰的《新唐書》曰：“漢之亡也，天下大亂，至晉然后稍定；晉之亡也，天下大亂，至唐然后復安。治少而亂多者，古今之勢。”[1]洪邁在總結前代治亂歷史時反思了各朝滅亡之因：“自堯、舜及今，天下裂而復合者四：周之末為七戰國，秦合之；漢之末分為三國，晉合之；晉之亂分為十余國，爭戰三百年，隋合之；唐之后又分為八九國，本朝合之。然秦始皇一傳而為胡亥，晉武帝一傳而為惠帝，隋文帝一傳而為煬帝，皆破亡其社稷。獨本朝九傳百七十年，乃不幸有靖康之禍，蓋三代以下治安所無也。秦、晉、隋皆相似，然秦、隋一亡即掃地，晉之東雖曰‘牛繼馬后’，終為守司馬氏之祀，亦百有余年。蓋秦、隋毒流四海，天實誅之，晉之八王擅兵，孽后盜政，皆本于惠帝昏蒙，非得罪于民，故其亡也，與秦、隋獨異。”[2]帝王因一己之故造成國亂，帶給全天下的是無盡的痛苦和劫難。

由長期戰亂形成的亂世是人類社會最悲慘的階段。亂世的當權者為爭奪地盤和統治權，視性命如草芥，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導致社會生產遭受嚴重破壞，人口大量喪亡。亂世是人口損失最慘重的時期，如東漢末年，董卓擅權，“盡徙洛陽人數百萬口于長安，步騎驅蹙，更相蹈藉，饑餓寇掠，積尸盈路。卓自屯留畢圭苑中，悉燒宮廟官府居家，二百里內無復孑遺”[3]；西晉“惠帝之后，政教陵夷，至于永嘉，喪亂彌甚。雍州以東，人多饑乏，更相鬻賣，奔迸流移，不可勝數。幽、并、司、冀、秦、雍六州大蝗，草木及牛馬毛皆盡。又大疾疫，兼以饑饉，百姓又為寇賊所殺，流尸滿河，白骨蔽野。劉曜之逼，朝廷議欲遷都倉垣，人多相食，饑疫總至，百官流亡者十八九”[4]；唐代安史之亂以來，“東周之地，久陷賊中，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中間畿內，不滿千戶。井邑榛棘，豺狼所嗥，既乏軍儲，又鮮人力。東至鄭、汴，達于徐方，北自覃懷，經于相土，人煙斷絕，千里蕭條”[5]，“自天寶十四年至乾元三年，損戶總五百九十八萬二千五百八十四，不課戶損二百三十九萬一千九百九，課戶損三百五十九萬六百七十五；損口總三千五百九十二萬八千七百二十三，不課口損三千七十一萬三百一，課口損五百二十一萬八千四百三十二。戶至大歷中，唯有百三十萬戶”[6]。總之，與自然災害等因素相比，戰亂的破壞力無論是在廣度上還是深度上都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