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向北的途中，一路上總能遇到南逃的流民，他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甚至時不時能看到幾具冷死、餓死在路上的尸體。

越往北行，途中的情況越發凄涼，凍僵的尸體蜷縮在樹根下，年輕的母親懷里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

起初云嵐還給過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口干糧，但被一群流民圍困后，還是謝云舟把她從中拽了出來，便再也沒有上前過。

這幾日三人的話都愈發的少，沉默地踏過結霜的土路，偶爾瞧見有只瘦弱的野狗在尸體前徘徊。

每當日落時分，夕陽西下，天空都被染成血色，此時總有烏鴉撲棱棱飛起，發出凄厲的叫聲。

大概走了半月，三人早已遠離流民，但周圍的村莊還是很少。

這天他們遠遠瞧見處小村莊，本想同平時一樣，尋村民問路并換點吃食，沒想到剛進村，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卷起陣陣塵土。

見狀謝云舟一把云將嵐從道路上扯回來，三人就近藏到了塊大石后。

來的大概有五六十人，右膀上都系著綠色的布，為首的那人五大三粗，長得兇神惡煞，手持長矛，剛進村他便吩咐手下去征糧。

說是征糧，不如說是搶糧。

云嵐清楚的看到，最近的人家被一腳踹開。瘸著腿的老婦人，滿臉驚恐卻恭敬地遞給士兵滿滿一罐糧，但士兵們卻不滿足。屋內年輕的婦人抱著襁褓中熟睡的嬰兒，驚恐地望著滿地狼藉。

眼看家里搜不出半點糧食，大漢就要離去，突然，有人瞥見院角稻草堆下露出的一角麻袋，頓時獰笑起來，伸手便去拽。

婦人見狀只能跪下來祈求，抱著僅剩的糧食死死不肯松手，祈求官爺給她們點活路，但下一秒身子被長槍貫穿，黃澄澄的谷粒頓時染上鮮血，灑落在紅色的泥濘上，愈發的刺眼。

伴隨著的是屋里婦人絕望的呼喊，嬰兒的啼哭，在下一秒血水濺到窗上。屋內傳來男人的咒罵和女人微弱的嗚咽，不久后衣冠不整的大漢從屋里走了出來。

王鈺死死捂住云嵐的嘴，謝云舟則拽著她，不斷搖頭示意她不要沖動。

這場暴行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直到黃土漸漸被鮮血浸透，蜿蜒匯聚成無數條暗紅色的小溪，在干冷的大地上流動。

直到馬蹄聲走遠，兩人這才放開了她。

本來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可到此時云嵐才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只是靜靜看著在低洼處匯成血潭，看著干裂大地在一口一口的吐著血。

“云嵐，你知道這個村里，為什么基本上沒有男人嗎？因為青壯年全部都被征丁了。而那些綁綠色布條的大漢，便是逃出去的壯丁，自稱為——綠林好漢?！?

“是不是很好笑，很荒誕！明明他們的也是受害者，卻又一次次做著喪盡天良的事情”。

謝云舟目光黯然，苦笑道：“且不說咱們打不過，就算能打過。這樣的起義軍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只要數十人聚在一起，便能自稱綠林豪杰，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殺都殺不完。”

“今日若來個五六人，我們不會攔你的，可這是五六十人……我們救不下來的?！?

云嵐沒有接話，只是望著老樹上棲著幾只黑鴉，它們歪著腦袋，緊盯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發出沙啞的“嘎——嘎——”聲。

看著一直沉默的云嵐，王鈺開口小聲道：“小嵐，咱們把他們埋起來吧？”

落日紅霞鋪滿了天邊，映得整個村莊格外怪艷，看著殘尸斷臂，夕陽枯樹，云嵐輕輕搖了搖頭。

也是很多事情非一人所能為，就算是神力無雙的將軍，面對千軍萬馬，最終也只能戰死沙場。

她想要……想要更多，站的更高。

“云嵐”，謝云舟低低喚道。

“咱們早點去澤川城吧，我希望能幫你們可以干出點成績來，讓天下早日太平?！?

云嵐說著站起身來，深深望了最后一眼村寨，轉身道：“走吧”。

王謝兩人相視一眼，最終沒有說話，跟在了云嵐身后。

離開小村莊，晚風吹過枯黃的野草，遠處的山巒在暮色中柔和了很多，三人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打聽到前方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云陽城，云嵐難得笑道：“若是腳程快些，天黑前應該能趕到，總好過又在荒郊野嶺湊合一宿。”

“也是說不定還能趕上熱騰騰的晚飯”，謝云舟看著心情好了不少的云嵐道：“今晚請小嵐吃大餐?！?

“是啊”，王鈺附和道：“終于不用吃硬邦邦的干糧了”。

云陽城因云陽河得名，這里地勢極佳。西北靠著大青山，可抵擋冬天的瑟瑟寒風，東部則是一望無際的沖擊平原，土肥水美，乃昭國一大產糧城。

只是前面耽擱的時間太久，在天徹底暗下來后，王鈺看著前方丘陵的輪廓，嘆氣道：“這會趕到縣城，怕是連城門都要關了?！?

云嵐揉了揉酸脹的小腿，贊成道：“不如就在這附近，找個能擋風的地方歇一晚？”

“好，我去拾些柴火，順便去附近看看哪里適合留宿”。

謝云舟離開后，因為云嵐和王鈺懶得臨時點火，便躺在枯草地上看星星。

“我感覺小舟回來定要吐糟咱們兩個懶了?！?

“不要緊”，云嵐望著滿天的繁星忽明忽暗地閃爍，感慨著：“自從和你們修習了那功法后，不僅夜視清晰，而且寒氣不侵，當真神奇無比。”

“也許咱們再練練，就在雪地里穿單衣睡覺?！?

云嵐聞言，噗嗤一笑：“這么說來我找到了它最大的用途——當暖爐，省柴火”

“倘若被周成灰知道，他費盡心思想搶的書，被你拿來當暖爐子用，恐怕要被氣死?！?

“寶庫我又不感興趣”，云嵐聳聳肩。

忽然她似想起了什么，偏頭看著王鈺道：“說起來，你們瞧著也不像隨意發善心的人，當初怎么就收留了我？”

王鈺沉默片刻，忽然輕笑出聲：“小嵐當時哭成淚人，我們若不管，怕是要成狼群的晚餐，就當是圖個新鮮?！?

“你！正經點！”

“當時島上食物充足，不在乎你一個人的吃食，況且……”，王鈺說著換上副泫然若泣的神色，委屈巴巴道：“你不能因為我們這一次的狠心就誤會我們。”

“……”

“小鈺、不，王鈺！你正經點！”

兩人正鬧成一團，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傳來，聽聲音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