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歷史地層

當到訪越南的美國人和其他外國游客討論那里的戰爭遺跡時，他們通常關注的只是處在地表相對較新一層的現代文物：混凝土廢墟、生銹的金屬碎片、人類遺骸、士兵身份牌、未引爆的彈藥，也許還有化學品。大多數越南戰爭專家也專注于解讀這一較新的地層。[1]然而，對于今天生活在中部海岸的多數人來說，他們覺得如今的社區直接坐落于更古老的地層之上，就像許多建立在羅馬廢墟上的歐洲城鎮那樣。在1號公路沿線許多村莊的地表下，是可以追溯到幾個世紀前，甚至可以追溯到更遠的近今時代(1)之前的廢墟。村莊的村亭（?ình）、寺廟、家庭神龕（l?ng h?n）和博物館里通常都包含了源自近今時代前的元素。在某些情況下，現代的挖掘工作甚至還會帶來一些重大發現。例如，在2001年，工人們在沿海地區挖掘沙土時，發現了三座可追溯到8世紀的占族磚塔（圖1.1）。雖然這些磚塔的發現讓研究人員感到驚訝，但對許多當地居民來說，這并不新奇。在家庭、村莊和宗教場所的歷史中，時常會涉及一些關于占族圣地和占族居住者的鄉土知識。這一古老的文化地層繼續為如今順化周邊地區豐富的文化生活提供資源。該地區許多最著名的旅游景點都可以追溯到近今時代之前。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一個景點是天姥寺（Thiên M?）寶塔，大約在1601年，它被特意建造于一個占族寺廟的廢墟上，那里稱得上是一個風水寶地，即位于兩條河流之間的一個岔口的高地。當時的越南朝廷這樣做，是為了鞏固占族人的支持。據稱，阮氏（Nguy?n）統治者是在夢見占族神靈婆那加（P? Nagar）拜訪他之后，才下令建造此塔的。[2]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說，該地區道路和村莊的空間布局也與近今時代前的歷史有關。自14世紀末以來，許多被越南法令所認可的村莊，都建立在占族人的居住地之上或附近。村史中也經常提到當地的占族遺址，考古工作者也不斷在現有村莊發掘出古代和史前的文物，如東山（??ng S?n）珠寶、中國瓷器和沙黃（Sa Hu?nh）墓葬罐。

圖1.1　8世紀的富延塔遺址

這座塔是按照美山的占族寺廟風格建造的，2001年出土于離順化市約15公里的一個沙丘內。照片由作者拍攝，2014年。

雖然本書聚焦于19世紀和20世紀的現代軍事化，但大致地勾勒該地區的古代和近代歷史有助于糾正現世主義者的一種觀念，即在1960年甚至1800年這樣的標志性年代之前，中部海岸的景觀是特別寧靜或原始的。實際上，幾個世紀以來，該地區的軍事沖突給狹長的、被山口和河流分割的海岸空間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當以殖民者軍隊為代表的現代軍隊開始造成更嚴重的生態破壞時，他們也行進在為抵抗軍事占領的破壞性影響而建造的古代貿易路線、村莊祠堂和家族墓葬的歷史地層之上。正如村史和墓葬所證明的那樣，若追溯該地區許多居民的祖先的歷史，便可知要么是他們為了逃避其他地方的戰爭而遷移到該地區，要么是該地區的土地是對他們的軍事服務的賞賜。本章更深入地考察了中部海岸戰爭的歷史，并思考反復無常的動亂如何影響了當地的物質和文化景觀。地質的緩慢演變以及戰爭和軍事管理的多重經歷，構建了該地區村落和社群的組織模式，使軍事服務和軍事經濟融入村莊產業和家庭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