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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解放的現代性

確立跨洋殖民統治實踐的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表明統治文化如何給較為落后的人群帶來文明的益處。殖民性同時是現代性的起源,因此在世界歷史上是新現象。較為落后的人群被視為阻礙,吉內斯·德·塞普爾韋達(J. Ginés de Sepúlveda)將其稱為“滯后”(turditatem),而康德則稱之為“不成熟”(Unmündigkeit)。(11)這一論斷是從15世紀到21世紀所有現代哲學的基礎,最初是由文藝復興哲學家蓬波納齊(P. Pomponazzi,1462—1524)的學生吉內斯·德·塞普爾韋達在1550年的巴利亞多利德辯論中巧妙地傳達出來的(發表則約在1573年)。巴利亞多利德論辯是由查理五世(1500—1558)效仿伊斯蘭哈里發的方式倡導召開的,目的在于“撫慰他的良心”。這是一場以大西洋為范圍的論爭,超越了以往基督徒和撒拉遜人之間以地中海為范圍的論爭,辯論的主旨是如何理解印第安人本體論地位的問題。印第安人這些“野蠻人”不同于希臘人、中國人或穆斯林世界的居民。針對所謂的蠻夷,蒙田曾帶著深刻的批判意識指明:“按照我們自己的理性準則,才可稱那些食人族(caníbales/caribes)(12)為野蠻人。”(《論食人部落》)(13)吉內斯對此則寫道:

將這些[野蠻人]民族置于更有教養、更人道的君主和國家的統治之下,以便通過君主與國家的德性以及法律的審慎,敦促其人放棄野蠻行徑,過上更人道的生活,進而崇敬美德,此類行為永遠是公正的,也符合自然法。(吉內斯《論討伐印第安人的正義事業》)(14)

這段話是對亞里士多德的重新解讀,而亞氏是地中海東部沿岸的希臘奴隸主哲學家;此時,亞里士多德的思想被放置到大西洋的視閾中,便具備了世界意義:

假若他們拒絕帝國,那么便可用武力強加于其身,而此類戰爭正如自然法所明示的那樣,是正義之戰……簡言之:正直、聰慧、有德性和富于人性的男人們應支配所有不具上述品質者,此乃正義、適宜、符合自然法的做法。(同上)(15)

這一同義反復的論點的基礎是自身文化的優越性,所憑借的僅僅是這種優越性為自我文化所獨有,這一論點將在整個現代性中盛行。其他文化的內涵則被宣布為非人類,僅僅因為它們與自己的文化不同,正如亞里士多德宣布野蠻的亞洲人和歐洲人為非人,因為“人類”只能是“居住在[希臘]城邦中的居民”。(16)這一哲學論點最嚴重的后果是,對印第安人的正義戰爭是以其妨礙“征服”為理由的。在吉內斯看來,“征服”是必要的“暴力”,必須實施此種暴力才能使野蠻人變得文明,因為假如他們已然文明,也就沒有開戰的理由了:

當異教徒只不過是異教徒時,便沒有正當理由來懲罰他們,也沒有正當理由動用武器攻擊他們:因此,倘若在新世界發現了有教養的、有人性的文明人士,他們不崇拜偶像,而是崇拜真神……那么,戰爭便是非法的。(同上)(17)

因此,對于吉內斯來說,阿茲特克文化或印加帝國文化并非存在高度文明的標志。與此同時,假定[在美洲]能夠發現其他崇拜“真神”(歐洲基督徒的神)的民族又是一個荒謬的條件。所以,這是在用同義反復法論證征服戰爭屬于正當。這一論點之下又往往包含著“發展謬誤”(falacia desarrollista):

但且看看這些居民是如何受蒙蔽的,我輩又是如何難以認同類似觀點,尤其是在那些[阿茲特克或印加的]制度里能看到[與我們的準則]處處相反的證據,可證明此類野蠻人生活在粗鄙的野蠻境遇和與生俱來的奴役狀態之下……他們[確乎]有某種類似于國家的制度,但沒人擁有屬于自身的任何東西,(18)既無房舍,也無田地,供其自行處置或遺贈給繼承人……[他們]僅能服從[主人的]意志和怪癖,全無自由可言……所有這一切……都是這些野蠻人的奴性和馴順精神的明確標志。(同上)(19)

吉內斯以一種肆無忌憚的口吻得出結論說,歐洲人賦予原住民“美德、人性和真正的宗教”,這些比歐洲人從美洲礦場以殘酷手段采掘出來的金銀“更有價值”,而金銀等貴金屬(即貨幣)的流通是整個“古代世界”其他地區(尤其是亞非)陷入危機的原因。

一旦歐洲擴張的爭議性在哲學上和論辯中被證明是一項將所有其他非歐洲人從野蠻狀態中解放出來的文明開化事業,也就同樣證明了武裝征服的正義、掠奪金銀礦產的正義,并證實了印第安人雖屬抽象意義上的“人類”,但其文化卻不具有人類文化的合法性。歐洲由此可以建立一種政治組織,其權力中樞居于支配殖民機構的宗主國,這一機構能以教條方式將外來宗教強加給殖民地。早先時候,還曾有一位任教于巴黎的蘇格蘭教授約翰·梅杰(Juan Mayor,1469—1550),在他的《審判評述》(Comentario a las sentacias)中提到了美洲原住民:“這些人過著獸類一般(bestialiter)的生活……因此最先征服他們的人必能公正地統治他們,因為他們天生就是奴隸(quia natura sunt servi)?!?a href="chapter1_0005.xhtml#jz_1_27" id="jzyy_1_27">(20)

所有在政治層面上建立的論述,最終都歸結于西班牙國王擁有殖民統治權。在《西印度諸王國律法匯編》(Recopilación de las Leyes de los Reynos de las Indias,1681)第一卷第一篇的第一條法令中,便可讀到如下詞句:“吾輩雖無功績,但吾主上帝卻以祂無限的仁慈和善意,將這一世界的主權中如此遼闊的一部分領土賜予我輩……”(21)教皇也在1493年簽署的詔書(la bula Inter caetera)中給予這一授權,這則圣諭雖起到了政治(或宗教)上的辯護作用,卻未能完成哲學上的辯護。因此,吉內斯的論點是必要的補充。

我還要回顧吉內斯的最后一個論點,該論點如下:“[征服屬于義舉的]第二個理據是,驅逐邪惡的蠢行……并拯救每年遭野蠻人焚燒的眾多無辜凡人,讓他們免遭殘害?!?a href="chapter1_0005.xhtml#jz_1_29" id="jzyy_1_29">(22)換句話說,拯救獻祭諸神的人牲就能證明征服戰爭是義戰,例如在墨西哥的情況。稍后,我們將看到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神父如何做出令人嘆服的哲學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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