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丁美洲社會思想手冊
- 魏然編
- 1960字
- 2025-05-29 17:11:32
探險、制圖學和全球第四部分(1)
在1492年之前的15世紀,我們所說的西歐即拉丁-日耳曼歐洲,是一個依賴于伊斯蘭世界的邊緣世界,具體而言,西歐依附于奧斯曼帝國。奧斯曼帝國自1453年起占領君士坦丁堡,而后在蘇萊曼大帝(1520—1566)執政時期,迎來了帝國的古典時代。西歐則相形見絀,在1492年前從未成為歷史中心。15世紀末的拉丁歐洲,在空間上始于不久后將被土耳其圍困的維也納,延伸到直至1492年仍在穆斯林掌控中的格拉納達,這片狹小領土上只生活著七千多萬居民(僅為當時中國人口的一半)。由于阿拉伯世界的擴張,西歐文化自7世紀以來日漸孤立,雖然它嘗試以十字軍東征的方式打破這種孤立狀態,但終歸失敗。在威尼斯、熱那亞、阿馬爾菲(2)和其他意大利港口的控制下,西歐與“古代體系”的微弱聯絡線貫穿了整個地中海東部,與奧斯曼帝國銜接起來。[奧斯曼帝國北方的]大片荒原當時掌握在金帳汗國手中,后來變成了俄羅斯領土;后來的伊朗地區則在薩法維帝國統治下,蒙古人統治著印度北部。到了14世紀,穆斯林商人航行至印度支那半島,控制了馬六甲海峽,進而征服了菲律賓的棉蘭老島。穆斯林世界從摩洛哥沿岸的大西洋延伸到太平洋地區,成為唯一跨越整個“古代世界”的文化。不過,該體系中的人口中心和商業中心在中國和印度斯坦最為密集。拉丁日耳曼歐洲仍是一個位于遙遠西部的次要文化。
從地緣政治上說,歐洲能夠擴張的戰略空間只有兩處,雖然在這兩處謀求擴張都極為困難。在歐洲北方和東方,莫斯科公國的伊凡二世(1462—1505)于1480年打敗了蒙古人,并將其驅逐出去。伊凡四世即伊凡雷帝(1530—1584)在1581年聽取了葉爾馬克·季莫費耶維奇(Yermak Timofeyevich)(3)的提議,準許俄羅斯擴張至西伯利亞。由此,1607年俄羅斯帝國擴張至葉尼塞河,其勢力于1632年到達萊納河,終于在1640年擴張至太平洋沿岸。而后,當俄羅斯人越過阿拉斯加向美洲南方擴張時,到達了新西班牙總督轄區(即今墨西哥)的疆域。
另一處適合歐洲擴張的領土,居于西歐西方(所謂“大地終末之地”,Finis terrae),即伊比利亞半島。葡萄牙已在1415年占領了非洲的休達(Ceuta),后于1448年占領卡薩爾(El Kasar),1471年占據阿爾奇拉(Arzila),1419年發現馬德拉群島(Madeiras),1431年發現亞速爾群島(Azores),1434年發現博哈多爾角(Bojador),1461年發現佛得角(Cabo Verde)群島。葡萄牙人于1441—1460年穿過好望角,自此處東行,與馬達加斯加、奧爾木茲(Ormuz)、果阿、斯里蘭卡、中國和日本建立了聯系。多虧了三桅帆船的發明,以及流傳至威尼斯的中國海圖(4)被攜帶到航海家亨利王子創辦的航海學校(1394—1460),葡萄牙海船才得以穿越好望角。葡萄牙經從大西洋南部為歐洲開辟了前往“東方”的通路。
然而,見證現代性起源的那片大西洋卻是熱帶的大西洋、赤道地區的西大西洋,換言之,15世紀末的西班牙屬大西洋。所謂西班牙屬大西洋,開始于塞維利亞或瓜達爾基維爾河(Guadalquivir)河口,終止于安的列斯群島和墨西哥灣。1492年1月,西班牙在格拉納達結束了基督教世界的最后一次十字軍東征,于是乎可以開始考慮一個新的大膽的擴張提議——其實,這一提議也是唯一可能的擴張機會,因為葡萄牙已在中國海圖的引領下(中華帝國已在15世紀初進行了偉大的海上探險,并抵達美洲),實現了東南大西洋的所謂“大發現”。上述提議便是克里斯托弗·哥倫布于公元1506年向西班牙王室提出的向西航行至中國的方案。依照他的錯誤認識,這位海軍上將自認為西行將到達靠近中國和印度的大洋中的某些島嶼。根據1489年出版的馬泰勒斯地圖,(5)南美洲是中國以南的第四個亞洲半島,這就是為什么哥倫布直到去世,一直認為自己抵達了亞洲。(6)
因此,在存在論的意義上,哥倫布從未到達美洲,也從未有意識地“發現”這片大陸,航海家亞美利哥?·?韋斯普奇(Americo?Vespucci)同樣未曾“發現”。
自1507年以來,由于在北美和巴西的其他地理發現,(7)人們很清楚地意識到,大航海遭遇的是地球的“第四部分”,這一意識摧毀了舊世界的“三位一體”,即居中的歐洲、東方的亞洲和南方的非洲構成的組合。所有這一切突然打破了地中海地區五千多年來對世界的總體解讀。1522年,塞巴斯蒂安·德·埃爾卡諾(Sebastián de Elcano)率領原先由麥哲倫發起的探險隊返航,這一“發現”以經驗證明地球是圓的——古代本體論就此破碎。正如卡爾·施米特(C. Schmitt)正確地指出的那樣,“現代法律”誕生于《托德西利亞斯條約》,誕生于距離葡萄牙100英里的大西洋中部所劃定的那條界線上。(8)這樣的現代法律之所以能醞釀產生,是因為此前“現代世界”以及隨之而來的“現代哲學”已然誕生。在“古代世界”即貢德·弗蘭克(André Gunder Frank)所說的“持續五千年的體系”(9)與現代哲學模式明確形成的時期之間,間隔著16世紀,此時段正對應著西班牙征服美洲的中間階段。此階段舊模式被破壞殆盡,已然出現的新的現代難題不得不遭遇舊有的經院學術方法,盡管這套方法已做出主題上的調試。也就是說,[此時段的學術]是應對第一早期現代性(10)的第一套現代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