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家家戶戶外出打工的人都回來了，村里到處洋溢著喜慶的氛圍。男孩子們開始成堆成堆的買鞭炮，追著小姑娘們噼里啪啦放個不停。大人也有了玩樂的興致，這個放一掛鞭，那個放一個二踢腳，下完雪的地面上鋪滿了紅彤彤的鞭炮的碎片，像散落一地的笑聲。大年三十晚上是小紫最期待的，因為一定可以吃到肉。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這一天盼到了，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小紫和爸爸也久違地說起了話，玩起了游戲。爸爸一邊在廚房里燒火，一邊給小紫剝瓜子吃，他把瓜子仁一個一個放在板凳的靠背上面，讓小紫撅著小嘴兒去夠，爸爸看著小紫笨拙的樣子發(fā)笑。鍋里的雞肉也咕嘟咕嘟地響著，泛著油光、散發(fā)出陣陣肉香。媽媽在隔壁屋包包子（水餃，方言中包子與水餃不做區(qū)分），突然媽媽從屋里走出來，說，怎么有一股糊味兒。掀開鍋蓋一看，是雞肉糊了，糊的發(fā)黑。小紫瞬間緊張起來，剛才和爸爸玩得太開心，把鍋燒糊了。媽媽又要發(fā)脾氣了，她想，爸爸和媽媽要是吵起來了怎么辦？好在，結(jié)果沒有那么差，爸爸脾氣還算好，只是給了小紫一個無奈的眼神，和小紫一起坐在大鐵鍋前聽著媽媽發(fā)泄不滿。一會兒黑糊糊的雞肉上桌了，色香味具無，爸爸媽媽小紫各坐在飯桌的一邊，小紫看看黑著臉的媽媽，看看悄么聲吃飯的爸爸，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把一塊雞肉夾進自己碗里。還是挺好吃的，媽媽為啥這么生氣，小紫心里這樣想著。沉默的開始，沉默的結(jié)束，這頓年夜飯吃得冷冷清清，比那月光下的白雪還要清冷。

隔著一條路的對面人家，有著高大的門樓，門樓上高懸著的兩個火紅的燈籠，在他們一大家人的歡聲笑語中輕輕搖蕩。這家人平時只有一個老婆婆在家，她的兒子、兒媳在BJ做生意，他們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個比一個帥氣、漂亮、時尚。每到過年，他們才回家來，開著一輛小汽車，神氣地在眾人注視的眼光中停在家門口。小汽車在農(nóng)村太罕見了，大家都窮得叮當響。小紫家也是，連生弟弟時花的錢都是向別人借的?？赡苓@就是把雞肉燒糊以后媽媽生氣的原因吧，真的貧賤夫妻百事哀啊。

飯后，爸爸、媽媽、小紫沒有過多的語言，媽媽在包果子，年后走親戚要用。爸爸雖然有點重男輕女，但對孩子的教育非常上心。小紫的爸爸高中畢業(yè)考上了大學，但是沒錢去上。貧窮是原罪。他經(jīng)常說，又夢到自己去上學了，能上學多幸福。他把小紫叫去西屋，要檢查她的寒假作業(yè)。毫無疑問，小紫的數(shù)學沒有半分起色，爸爸氣壞了，小紫被訓得抬不起頭。半天，爸爸終于放小紫去睡覺，小紫閉上眼睛輕輕抽泣，眼淚糊滿了整個臉頰。

一大早起來，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按傳統(tǒng)，大年初一天還未亮的時候，家家戶戶年輕人都要到村里有老人的家里去問候一聲：您起得早嗎？或者是新年好??！小紫是個小孩兒，又是個女孩子，所以不用早起跟著大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起床仔細穿好自己的新衣服以后，天都大亮了。小紫想出門看看外面的景象，走出大門向奶奶家的方向看去，一群人站在奶奶家門口，他們已經(jīng)轉(zhuǎn)完了整個村子，站在那里說話聊天。爸爸看向她，她也膽怯地看向爸爸，昨晚的作業(yè)輔導小紫仍心有余悸。她沒有看懂爸爸的眼神，但她看到了爸爸的頭發(fā)，一夜之間白了許多，小紫心疼了。真的是一夜白頭，爸爸昨天晚上是怎么度過的啊。

沒過幾天，爸爸告訴小紫說要把她送到城里去上學，小紫沒有自己的想法，讓自己干嘛就干嘛吧。寒假快開學的時候，爸爸帶小紫到城里的學?？荚?，成績當場就出來了，語文60分，數(shù)學30分。學校告訴爸爸，小紫的基礎太差了，如果要在這個學校上學的話，必須要退一級。退就退，爸爸鐵了心的要讓小紫在這里上學。開了學，小紫去原來學校上了一上午的課，放學的時候小紫帶著自己的板凳和書包走出教室，其他人好奇地看著她，她的同桌，那個調(diào)皮欺負她的小男孩兒趙志盯著她問：你搬板凳干啥？小紫說：我要轉(zhuǎn)學。趙志問：真的假的？小紫說：真的。對于這個學校，小紫沒什么可留念的，那個實習老師已經(jīng)去了別的地方工作。她很淡然，只是多年以后，那個調(diào)皮的小男孩兒告訴她，他那個時候喜歡的人是小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