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棠的指尖在門檻上輕輕一扣，門簾應聲掀起時，正撞進林昭昭帶著哭腔的尾音：“……昨兒夜里我起夜，瞧見姐姐和裴世子在西巷拐角說話，那巷子黑黢黢的，連燈籠都沒點……”

上房里的檀香混著林昭昭抽噎的氣音涌出來。

蘇挽棠抬眼，正見林昭昭跪在青磚地上，素白裙角沾了塵，倒像朵被雨打蔫的梨花。

侯夫人坐在主位，銀鎏金護甲抵著額角，眉峰擰成個結——那是她聽了煩心事的慣常模樣。

“娘。”蘇挽棠踏進門，鞋跟磕在門檻上發出輕響。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穩當，“昭昭妹妹說的私會外男，我得好好辯一辯。”

林昭昭猛地抬頭，眼尾泛紅，倒真像受了天大委屈：“姐姐你……你昨日確實去了西巷！我、我親眼見的！”

“西巷是去繡坊的必經路。”蘇挽棠往前走兩步，裴硯不動聲色地往她身側靠了靠，像道無形的屏障。

她盯著林昭昭發顫的指尖——那雙手上還戴著她前世送人的翡翠串珠，“我昨日去繡坊取新制的鞋面，裴世子恰好也要去同一家繡坊送軍靴樣稿。我們走同條路，難道算私會？”

侯夫人的目光在兩人間轉了轉，落在裴硯身上：“世子，可是這樣？”

裴硯行了個標準的晚輩禮，衣擺垂落如松：“回夫人，昨日末時三刻，在下與蘇姑娘確實在西巷相遇。蘇姑娘手里捧著繡樣匣子，在下抱著軍靴圖冊，兩人不過說了兩句繡坊掌故便分開了。若夫人不信，可差人去繡坊問，掌故周娘子能作證。”

林昭昭的指甲掐進帕子里，絞出個皺巴巴的團：“可、可姐姐從前最厭軍靴，怎會和世子說這些？”

“從前？”蘇挽棠突然笑了，笑聲里浸著冰碴子，“昭昭妹妹倒比我還清楚我的喜好。那你說說，我十歲時在佛堂許的愿是什么？十二歲生辰，娘送我的鎏金步搖墜子是什么花樣？”

林昭昭的臉“刷”地白了。

侯夫人的手頓在茶盞上。

這些都是只有親女兒才知道的細節——十歲那年蘇挽棠跪在觀音像前，說要給娘求副平安符；十二歲生辰，她哭著說步搖上的并蒂蓮太招搖，后來悄悄把墜子改成了纏枝蓮。

“妹妹答不上來？”蘇挽棠往前一步，鞋尖幾乎要碰到林昭昭的裙角，“那我再問，我房里妝匣第三層，壓著塊繡壞的帕子，上面繡的是什么？”

林昭昭突然站起來，錦緞裙裾掃過青磚：“你、你這是故意刁難！”

“刁難？”蘇挽棠想起前世被推進枯井前，林昭昭也是這樣漲紅了臉，“那你說說，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夠了！”侯夫人猛地拍了下桌案，茶盞里的水濺出來，“挽棠，你胡說什么？”

蘇挽棠的喉嚨發緊。

前世此時，她也是這樣被母親喝止，然后被關去佛堂思過，林昭昭趁機搬進她的院子，拿走她的首飾匣子。

她望著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聲音軟了些：“娘，我沒胡說。有些事，昭昭妹妹比我更清楚。”

裴硯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錦盒，輕輕放在案上：“夫人，這是蘇姑娘昨日在西巷撿到的。”他打開盒蓋，里面躺著枚羊脂玉平安扣，“上面刻著‘昭昭’二字，蘇姑娘本想今日還給林姑娘，誰知倒被說成私會。”

林昭昭的瞳孔驟縮。

那是她前世找道士換魂時，用來鎮魂的法器——她明明收在枕頭底下，怎會出現在西巷？

“昭昭妹妹的東西，怎會落在西巷？”蘇挽棠盯著她煞白的臉，“莫不是……你昨日根本沒在院子里起夜，而是去西巷辦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林昭昭后退兩步，撞在八仙桌上，茶盤里的點心碟子叮當作響。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侯夫人的目光落在平安扣上，又緩緩抬眼：“昭昭，這平安扣……”

“我、我昨日是去西巷還愿！”林昭昭突然拔高聲音，“我、我上月在護國寺許了愿，說要給夫人求平安，所以才悄悄去還……”

“護國寺的還愿簽要在卯時前燒。”裴硯慢條斯理地接口，“昨日西巷打更的老張頭說，末時三刻見著位穿月白裙的姑娘在巷口轉悠，手里還攥著張黃紙——莫不是妹妹把還愿簽燒錯了時辰？”

林昭昭的嘴唇抖得厲害。她分明記得，那黃紙是換魂用的符咒。

蘇挽棠看著她，突然覺得有些可悲。

前世她像只被蒙住眼的雀兒，任人拔毛折翼；今生她站在光里，倒要看看這只鳩占鵲巢的雀兒，還能怎么撲騰。

“娘，”她走到侯夫人身邊，輕輕握住那只沾了茶漬的手，“你摸摸我腕子上的朱砂痣。”她擼起衣袖，腕內側有顆米粒大的紅痣，“我生下來就有這個。昭昭妹妹要是真的，也該有。”

侯夫人的手指顫了顫，慢慢撫上那點朱砂。

林昭昭突然尖叫一聲，轉身往門外跑——她腕子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沒有。

“攔住她！”蘇挽棠喊了一聲。

可林昭昭跑得太快，門框上的銅環被她撞得哐當響。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像是花盆被撞翻了。

接著是小丫鬟的尖叫：“林姑娘！您慢著點——”

蘇挽棠和裴硯對視一眼。

侯夫人扶著桌案站起來，目光投向被撞開的門。

風卷著碎花瓣撲進來，混著院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