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撞碎巷子里的寂靜時，蘇挽棠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裴硯覆在她后頸的手微微收緊，帶著溫度的掌心像塊鎮紙，將她翻涌的情緒壓下三分。

她能聽見自己喉間發緊的呼吸，混著裴硯均勻的吐息，在兩人緊貼的磚墻上撞出細碎的回響。

林昭昭的繡鞋在青石板上碾出急促的聲響，“不是說今夜不會有動靜？“她的聲音比往日拔高半分，尾音發顫。

門內玄衣男人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陶罐，“許是巡城衛例行查夜。“

蘇挽棠的目光黏在那半露的紅繩上。

前世林昭昭就是用這樣的引魂繩，在她生辰夜將她的魂魄鎖進亂葬崗的破棺里。

此刻紅繩在門縫漏出的光里泛著暗啞的光澤，像條吐信的毒蛇。

馬蹄聲在巷口驟然停住。

蘇挽棠瞥見三道黑影從馬背上翻落，玄色披風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為首那人摘下斗笠時，月光正好落在他左臉那道刀疤上——是林昭昭去年冬日“偶然“救下的“落難書生“，后來成了她房里的清客。

“計劃提前。“刀疤男的聲音像淬了冰，“三日后子時，侯府西跨院的槐樹下。“

林昭昭的手指絞著帕子，素色裙角被風掀起又落下，“可那東西......“

“夠用。“刀疤男將布包塞進她懷里，“若再出岔子，你我都擔不起。“

裴硯的拇指在蘇挽棠后頸輕輕摩挲，像是安撫又像是提醒。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攥住了他的衣袖，指尖幾乎要把繡著松紋的錦緞扯出褶皺。

黑衣人翻身上馬的瞬間，裴硯帶著她退進更深的陰影。

馬蹄聲卷著塵沙掠過巷口時，林昭昭的身影已消失在轉角。

蘇挽棠望著空蕩的巷口，喉間像堵著塊燒紅的炭：“三日后，西跨院。“

“引魂陣需要活人生辰八字鎮底。“裴硯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前世她就是選了西跨院那棵百年老槐。“

蘇挽棠的脊梁骨泛起寒意。

前世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她被蒙著眼睛拖到槐樹下，林昭昭的笑聲混著符咒燃燒的焦味鉆進耳朵，然后是鉆心的疼，像有無數根鋼針在腦子里攪動......

“阿棠。“裴硯的手覆上她手背，“看月亮。“

她抬頭，一輪圓月正懸在青瓦檐角，銀輝落進裴硯眼里，像兩潭不起波瀾的深泉。“前世我們沒來得及，“他指腹蹭過她腕間跳動的脈搏，“今生，我守著你。“

第二日卯時，蘇挽棠站在鏡前理鬢角的珠花。

翠兒捧著妝匣的手直抖：“姑娘，您真要去戳穿她？

昨日夜里張媽媽還說林姑娘晨起給夫人送了百合粥，您這會子去......“

“她越裝賢良，破綻越多。“蘇挽棠把點翠步搖往發髻里一插，金步搖上的珍珠在晨光里晃出細碎的光，“前世我傻，由著她拿軟刀子割肉。

今生......“她對著鏡子勾唇一笑，那笑里帶著刀，“我要她每一刀都割在自己身上。“

花園里的芍藥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了滿地。

林昭昭正蹲在石桌旁喂錦鯉，湖藍衫子上繡著并蒂蓮，聽見腳步聲抬頭時，眼尾還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姐姐今日怎的有空來花園？“

蘇挽棠踩著落花走近，鞋尖碾過一片粉瓣：“林姑娘昨夜去報國寺添香，可還順利？“

林昭昭手里的魚食撒了一地，錦鯉撲棱著尾巴搶食，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裙角。“姐姐說什么？“她指尖攥緊帕子，“昭昭昨夜頭疼，早早就歇下了。“

“那巷子里的朱漆門，“蘇挽棠停在石桌前，盯著她發白的指節，“還有玄衣人手里的引魂繩，也是我記錯了？“

林昭昭猛地站起來，石凳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她眼尾的驚訝褪得干干凈凈，眼底浮起陰鷙：“蘇挽棠，你當這侯府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當這是我家。“蘇挽棠抄起石桌上的青瓷魚食罐，“倒是你——“她晃了晃罐子，里面的魚食沙沙作響，“占了我十八年的身份，用邪術換我的命，現在還想繼續？“

林昭昭的臉漲得通紅，突然笑出聲來：“你有證據么？

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話，誰信你？“她向前一步，指甲幾乎要戳到蘇挽棠鼻尖，“夫人最疼我，老爺最信我，連裴世子......“她頓了頓，眼里閃過陰毒，“他若知道你是個善妒多疑的，還會護著你么？“

“裴世子信不信我，不重要。“蘇挽棠把魚食罐重重擱在桌上，“重要的是——“她湊近林昭昭耳邊，“三日后子時，西跨院的槐樹下，你打算請誰當這引魂陣的活祭？“

林昭昭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人抽了脊梁骨。

她踉蹌著后退兩步，撞翻了石凳，“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蘇挽棠望著她慌亂的模樣，前世被推進枯井時的窒息感突然涌上來。

她攥緊袖口，指甲掐進掌心，“你該問，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林昭昭的嘴唇哆嗦著，突然轉身往廊下跑。

蘇挽棠望著她狼狽的背影，眼眶發酸。

風掀起她的裙角，露出繡著纏枝蓮的鞋尖——那是前世她親手設計的鞋樣，后來被林昭昭搶了去。

“阿棠。“裴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清淺的笑意。

他手里捧著個青瓷茶盞，茶煙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蘇挽棠轉身，看見他眼底的關切，心里的郁氣散了大半。“她剛才威脅要去搬夫人。“她接過茶盞，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溫度，“不過我倒要看看，她能說出什么花樣。“

“夫人那邊，我已讓周媽媽留意。“裴硯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但......“他話音未落，翠兒的腳步聲就撞進花園。

小丫鬟跑得發簪歪了，額角掛著汗珠，“大小姐！

林姑娘剛去了上房，說您昨日夜里私會外男，還......還說看見您和裴世子在巷子里鬼鬼祟祟......“

蘇挽棠的茶盞在掌心一沉。

林昭昭這招借刀殺人，她前世見得太多——先往她身上潑臟水，再在夫人面前裝委屈，最后順理成章奪了嫡女的位置。

“走。“裴硯牽起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錦緞傳來，“我陪你去。“

兩人往正院走時，風卷著落花掠過廊角。

蘇挽棠望著前方朱漆大門，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前世此時，她正躲在房里哭，而林昭昭已經跪在夫人面前，哭著說她“不知檢點“。

今生......她攥緊裴硯的手，指節發白——今生，她要站在光里，看林昭昭的謊言如何碎成渣。

上房的門簾被風掀起一角，隱約能聽見林昭昭帶著哭腔的聲音：“夫人，昭昭是怕姐姐被人騙......“

蘇挽棠的腳步頓在門檻前。

她望著門內晃動的人影，喉間涌起一股熱流——這一次，她不會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