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被風掀起一角，裴硯的玄色廣袖先掃了進來。

蘇挽棠這才看清他今日的打扮——月白錦袍外罩著暗紋披風，腰間玉墜在廊下漏進來的光里泛著冷白，倒比前世初見時多了幾分書卷氣。

可他抬眼時那抹銳利，卻與記憶里亂葬崗上染血的眼神如出一轍。

“蘇姑娘。“裴硯合上門，轉身時帶起一陣松木香，“我知你定有疑惑——為何我會在此處。“他指尖點了點自己心口，“前世我在邊境收到消息，說你被林昭昭逼得投了枯井。

等我快馬加鞭趕回京都，只見到你蓋著草席的尸首。“

蘇挽棠的指尖在妝匣邊緣掐出月牙印。

前世她確實是在及笄禮后被林昭昭設計推下枯井的，那時裴硯遠在千里外的漠北，連她的喪儀都沒趕上。

此刻聽他說起，喉間突然泛起腥甜：“你...也重生了？“

裴硯忽然伸手，指腹輕輕碰了碰她腕間的碎玉。

那是前世她被丟去莊子時，貼身藏著的半塊平安符，后來被林昭昭搜走碾碎了。“我重生在及笄禮前三日。“他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飛什么，“昨夜我去了城郊破廟，在梁上找到了前世藏的密信——那是你被折磨至死的第七日，我讓人暗中查的林昭昭底細。“

蘇挽棠的呼吸陡然一滯。

前世她死后，裴硯確實派人徹查過林昭昭，可等查到林昭昭幼時被邪術換魂的證據時，她早已化作一抔黃土。

此刻裴硯從袖中摸出半張泛黃的紙，展開時她看見自己的字跡——那是前世她被關在柴房時，用炭塊在墻縫里寫的血書，后來被裴硯拓了下來。

“所以你今日來，是...“

“幫你搶回本該屬于你的人生。“裴硯捏著她手腕的力道忽然加重，卻又很快松開來，像是怕弄疼她，“林昭昭上月找張媽媽要及笄繡樣，又支了三十兩銀子買供香——我讓人查過，那銀子進了城西鬼市的香燭鋪，掌柜的是林昭昭乳母的遠房侄子。“

蘇挽棠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前世她就是在及笄禮上，被林昭昭用摻了迷藥的香燭害得失了心智，才被當眾指為“瘋女“。

此刻她望著裴硯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前世他沖進亂葬崗時，也是這樣的眼神——像藏著千軍萬馬，要把所有傷害她的人碾碎在馬蹄下。

“我們先從繡品入手。“裴硯從袖中摸出個錦盒，打開是幅未完成的繡帕，“這是我讓人從張媽媽那里抄來的及笄禮繡樣。

林昭昭若真要送你賀禮，該用新花樣，可她偏生要借侯府的舊譜子——她是想在繡品里動手腳，再把錯處推到你頭上。“

蘇挽棠盯著那繡帕上的并蒂蓮，前世及笄禮上林昭昭送的正是這幅，后來被她“不小心“燒了半角，卻硬說是她故意損毀。

此刻她指尖拂過繡線，突然笑出聲：“那我們便將計就計。

明日我去給母親請安時，偏要夸林昭昭的繡工巧，再找機會把這舊譜子的事說破。“

裴硯挑眉：“蘇姑娘這招以退為進，倒像當年謝安下棋破苻堅。“他將錦盒推到她面前，“我已讓府里的繡娘備了新繃子，明日你便說要與林昭昭同繡，她若敢用舊譜子，當場就能拆穿。“

窗外傳來更漏聲，翠兒端著茶盞掀簾進來，見裴硯在，耳尖一紅又退了出去。

蘇挽棠望著她匆匆跑遠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翠兒為了替她找大夫，被林昭昭的人推進了荷花池。“翠兒是個忠心的。“她輕聲道，“往后要護著她。“

“自然。“裴硯將茶盞推到她手邊，“我已讓定北侯府的暗衛守在侯府外，林昭昭若敢動你身邊的人，我讓她連本帶利還回來。“

夜色漸深時，翠兒又匆匆跑來，發梢沾著夜露：“姑娘，林昭昭換了身素衣，帶著個包袱出后門了！

張媽媽說她說是去報國寺添香，可這時候寺廟早關了門！“

蘇挽棠猛地站起來，茶盞在桌上磕出脆響。

裴硯已當先掀開門簾，回頭時眼里閃著狼一樣的光：“跟上去。“

兩人貓著腰穿過月洞門，林昭昭的身影在巷口忽隱忽現。

她走得極快，繡鞋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像敲在人心上。

蘇挽棠跟著裴硯拐進一條窄巷，霉味混著青苔味涌進鼻腔，她突然想起前世也是這樣的夜晚，林昭昭就是在這條巷子里，把她推進了沒有井蓋的枯井。

“噓——“裴硯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兩人緊貼著斑駁的磚墻。

林昭昭在前方停住腳步，敲了敲一扇朱漆剝落的木門。

門開時漏出一線光，蘇挽棠看見門內站著個穿玄色短打的男人，手里提著個布包，隱約露出半截紅繩。

那是邪術里常用的引魂繩。

前世林昭昭就是用這東西，換走了她的命。

“嗒嗒——“

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在空蕩的巷子里撞出回音。

裴硯的手掌覆上她的后頸，將她往陰影里又推了推。

林昭昭的聲音飄過來：“不是說今晚不會有人？“

“許是巡城衛。“男人的聲音沙啞如砂紙。

馬蹄聲越來越近，蘇挽棠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裴硯的體溫透過錦袍滲過來，像團燒得正旺的火，將她前世的恐懼一點點烤化。

她望著林昭昭的背影，忽然想起裴硯說的那句話——這次，我幫你搶回來。

風卷起一片枯葉，打在兩人腳邊。

裴硯低頭時，發梢掃過她的額角：“別怕。“

馬蹄聲已經到了巷口，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像兩把即將出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