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的請柬送到姜晚手中時，她正蹲在作坊后院調(diào)試新制的蒸餾裝置。銅管連接處漏氣的問題困擾了她三天，直到今早才找到解決方法。

“姜姑娘，縣令府上派人來了。“小翠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里捧著一封燙金帖子，“說是今晚的宴會，務(wù)必請您出席。“

姜晚摘下手套，接過請柬。紙張觸手細(xì)膩，帶著淡淡的檀香味，上面用端莊的楷書寫著：“恭請錦繡坊姜晚姑娘蒞臨端陽夜宴“。落款處蓋著縣令的私印，朱紅鮮亮。

“今晚？“姜晚皺眉。時間太倉促了，她連件像樣的禮服都沒有。

“聽說宋公子也會去。“小翠湊近她耳邊，神秘兮兮地說，“村里都傳遍了，說您和宋公子...“

“胡說什么！“姜晚耳根一熱，輕斥道，“快去燒水，我要沐浴更衣。“

浸在熱氣騰騰的木桶中，姜晚的思緒卻飄到了三天前。自從在縣令府上治好老夫人的頑疾，她的“妙手仁心“名聲已經(jīng)傳遍縣城。這兩天陸續(xù)有富戶派人來村里求醫(yī)問藥，連帶著香皂和養(yǎng)顏膏的訂單也翻了幾番。

水漸漸涼了，姜晚起身擦干身體，打開衣柜。里面除了平日穿的粗布衣裙，只有兩件稍體面的衣裳——一件藕荷色羅裙是上次赴宴穿的，另一件是前幾日剛從縣城布莊扯的月白色細(xì)緞，還沒來得及找裁縫。

“只能自己動手了。“姜晚咬了咬唇，取出月白緞子和針線筐。

現(xiàn)代時她曾癡迷漢服制作，此刻這些技能派上了用場。三個時辰后，一件簡約大方的交領(lǐng)襦裙成型了。沒有繁復(fù)刺繡，但剪裁得體，腰線收得恰到好處，襯得人亭亭玉立。她用剩余的布料做了條淺青色披帛，又用銀線在衣襟處勾勒出幾枝若隱若現(xiàn)的蘭草。

“姜姐姐，你真好看！“小翠幫她梳好發(fā)髻，忍不住贊嘆。

銅鏡中的女子云鬢輕挽，一只銀簪斜插，月白衣裙襯得肌膚如雪。姜晚抿了抿唇上的胭脂，這是她新研制的花色，淡如櫻粉，卻能讓唇色自然紅潤。

“宋公子到了。“外祖母在門外輕聲提醒。

姜晚深吸一口氣，拿起準(zhǔn)備好的錦盒——里面是六瓶特制香露，作為給縣令夫人的禮物。她推開門，暮春的晚風(fēng)帶著花香撲面而來。

宋景煜站在院中的海棠樹下，一襲靛青色織金長袍，玉帶束腰。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姜姑娘今日...“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格外清麗。“

姜晚微微低頭，感覺臉頰發(fā)燙：“宋公子過獎了。“

宋景煜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錦盒，指尖不經(jīng)意相觸，像是有細(xì)微的電流竄過。他轉(zhuǎn)身指向門外：“今日乘馬車去吧，路有些遠。“

這輛馬車比上次那輛更為寬敞豪華，內(nèi)置軟榻，窗邊懸著淡青色紗簾。姜晚剛坐定，就發(fā)現(xiàn)座位上放著一個精致的木匣。

“給你的。“宋景煜坐在對面，示意她打開，“今晚宴會上或許用得到。“

匣中是一套珍珠頭面，簪釵耳珰俱全，珠子不大，但顆顆圓潤，泛著柔和的光澤。姜晚驚訝地抬頭，正對上宋景煜深邃的目光。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

“合作伙伴的門面，也是宋氏商行的門面。“宋景煜語氣平靜，卻不容拒絕，“今晚宴請的都是青陽及周邊縣城的商界要人，對錦繡坊的發(fā)展很重要。“

姜晚不再推辭，小心地取出珍珠簪替換下自己的銀簪。宋景煜的目光在她發(fā)間停留片刻，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馬車駛?cè)肟h城時，華燈初上。縣令府邸前車馬如龍，衣著華貴的賓客絡(luò)繹不絕。姜晚下車的瞬間，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打量目光。

“那是誰家的小姐？怎從未見過？“

“聽說是鄉(xiāng)下丫頭，會些醫(yī)術(shù)...“

“宋三爺竟親自作陪？莫非...“

竊竊私語隨風(fēng)飄來，姜晚挺直腰背，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宋景煜似乎察覺到她的緊張，微微俯身：“跟著我就好。“

縣令府邸比姜晚想象的還要宏偉。穿過三重朱漆大門，眼前豁然開朗——假山流水，亭臺樓閣，處處張燈結(jié)彩。主宴設(shè)在花園中，數(shù)十張紅木案幾呈扇形排開，中間空出場地供歌舞表演。

“宋賢弟！“一個身著絳紫錦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迎來，“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宋景煜拱手行禮：“周世兄。“他側(cè)身介紹姜晚，“這位是錦繡坊姜晚姑娘。姜姑娘，這位是江陵周氏商行的周勉東周老爺。“

姜晚福身行禮。周老爺目光灼灼地打量她：“原來這位就是妙手回春的姜姑娘！久仰久仰！小女用了姑娘的養(yǎng)顏膏，臉上的雀斑淡了不少！“

寒暄間，越來越多的目光聚集過來。姜晚漸漸發(fā)現(xiàn)，這些所謂的“商界要人“大多是帶著家眷來的，年輕小姐們衣著華貴，珠翠滿鬢，看她的眼神卻充滿敵意。

“那就是勾引宋三爺?shù)泥l(xiāng)下丫頭？“一個穿桃紅紗裙的少女用團扇掩嘴，聲音卻故意放大，“聽說會些妖法...“

姜晚握緊了袖中的拳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宋景煜眉頭微蹙，正要開口，縣令夫婦已到主位就座，宴會正式開始。

菜肴一道道上來，山珍海味應(yīng)有盡有。姜晚卻沒什么胃口——她被安排在女眷席末位，周圍的小姐們故意孤立她，連斟茶都繞過她。

“姜姑娘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吧？“旁邊一個穿鵝黃衣裙的少女“好心“問道，“可知道這是什么？“她指著盤中一道造型精美的菜肴。

“蟹粉獅子頭。“姜晚平靜地回答，“選用豬后腿肉七分瘦三分肥，細(xì)切粗?jǐn)兀尤胄贩邸⑤┧j...“她詳細(xì)地說出做法，甚至指出了這道菜火候稍過的瑕疵。

黃衣少女臉色變了變，周圍幾位小姐也露出訝異的神色。姜晚暗自慶幸現(xiàn)代時看過不少美食節(jié)目。

宴會進行到一半，縣令起身宣布舞樂開始。樂師奏起歡快的曲子，年輕男女紛紛下場起舞。姜晚安靜地坐在角落，看著宋景煜被幾位小姐輪流邀請。他舞姿優(yōu)雅，卻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姜姑娘不跳舞嗎？“縣令夫人突然問道，全場目光一下子聚焦過來。

姜晚正要回答，一個尖細(xì)的聲音插了進來：“夫人有所不知，鄉(xiāng)下姑娘哪會跳我們城里的舞呢？“

是那個桃紅紗裙的少女，此刻正挽著宋景煜的手臂，得意地看向姜晚。

姜晚血液上涌。現(xiàn)代時她學(xué)過國標(biāo)舞，但這古代的舞蹈確實不會。就在這尷尬時刻，宋景煜突然抽出手臂，大步走到她面前。

“姜姑娘，可否賞光？“他微微躬身，伸出手，聲音清晰得全場都能聽見，“正好向諸位介紹我宋氏商行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一片嘩然。姜晚將手輕輕放在他掌心，感受到溫暖的包裹。宋景煜低聲說：“跟著我的步子，左三右二，轉(zhuǎn)圈時我會帶你。“

音樂響起，姜晚集中全部注意力跟隨宋景煜的步伐。起初有些生澀，但很快找到節(jié)奏。他引導(dǎo)得極為耐心，幾個旋轉(zhuǎn)后，姜晚已經(jīng)能從容應(yīng)對。

“跳得很好。“宋景煜低聲道，呼吸拂過她耳際。

姜晚抬眼，發(fā)現(xiàn)他近在咫尺的眸子在燈光下如墨玉般溫潤。不知是舞步還是這目光，讓她心跳加速。

“宋三爺對這村姑倒是上心。“桃紅少女在一旁酸溜溜地說，聲音故意提高，“聽說她專會勾引有婦之夫呢！“

音樂戛然而止。宋景煜面色驟冷，轉(zhuǎn)向聲音來源：“陳小姐，請注意言辭。姜姑娘是我宋某敬重的人，若再聽到此類誹謗...“他沒有說完，但語氣中的寒意讓周圍人都噤了聲。

縣令見狀，連忙打圓場：“哈哈，姜姑娘醫(yī)術(shù)高明，又經(jīng)營有方，實乃女中豪杰！來，大家敬姜姑娘一杯！“

宴會后半程，風(fēng)向完全變了。商賈們紛紛來向姜晚敬酒，打聽錦繡坊的產(chǎn)品。那些小姐們雖然眼神依舊不善，卻不敢再造次。

“姜姑娘。“縣令夫人親自引薦一位富態(tài)婦人，“這位是江寧織造李大人府上的管事娘子，對你改良的紡織機很感興趣。“

姜晚與管事娘子詳談片刻，初步達成供貨協(xié)議。轉(zhuǎn)身時，她發(fā)現(xiàn)宋景煜正在不遠處與幾位商人交談，目光卻不時掃向她這邊，像是在確認(rèn)她的狀況。四目相對時，他舉杯示意，嘴角微揚。

宴會結(jié)束已近子時。姜晚收獲了一疊名帖和幾份訂單，但最讓她心頭微熱的是宋景煜那句“我宋某敬重的人“。

“要下雨了。“走出縣令府邸時，宋景煜抬頭看了看天色，“馬車在西門等著，我們得穿過花園。“

果然，剛走到半路，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宋景煜迅速解下外袍撐在兩人頭頂：“跑！“

姜晚提起裙擺，跟著他在雨中奔跑。轉(zhuǎn)過假山時，她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宋景煜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到一處涼亭下。

“淋濕了？“他皺眉看著姜晚被雨水打濕的衣袖。

“沒事。“姜晚喘著氣，突然發(fā)現(xiàn)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他的睫毛。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打濕了前襟，隱約可見結(jié)實的胸膛輪廓。她慌忙移開視線。

宋景煜似乎也察覺到了這曖昧的氛圍，稍稍后退一步，卻仍將外袍披在她肩上：“等雨小些再走。“

涼亭外雨簾密集，將世界隔絕在外。姜晚看著宋景煜被雨水打濕的側(cè)臉，心跳如鼓。這一刻，什么商業(yè)計劃、錦繡坊都拋到了腦后，她只想記住這雨中的靜謐。

“今天謝謝你。“她輕聲說，“為我解圍。“

宋景煜轉(zhuǎn)頭看她，目光深沉：“不必言謝。你的才能值得被尊重，那些淺薄之人不配輕視你。“

雨聲漸小，宋景煜撐起外袍：“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村的路上，馬車內(nèi)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姜晚偷偷瞥了眼閉目養(yǎng)神的宋景煜，想起宴會上他護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心頭泛起一陣暖意。

然而這美好的心情在到家門口時被打破了。院外圍著一群村民，見她下車，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晚丫頭！“村長夫人急匆匆跑來，“你小叔在村里到處說你和宋公子...唉，那些難聽話我就不重復(fù)了。現(xiàn)在全村都傳遍了，說你...“

姜晚渾身發(fā)冷。她早該料到姜大川會借機生事。正欲解釋，宋景煜已下車走到她身旁：“謠言止于智者。姜姑娘清清白白，不怕閑言碎語。“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

“都散了。“村長揮揮手，“別聽姜大川那醉鬼胡吣。“

人群散去后，姜晚站在院門口，突然覺得疲憊不堪。這一天經(jīng)歷了太多——宴會的明槍暗箭，雨中的心跳加速，現(xiàn)在又回到村里面對流言蜚語。

“姜姑娘。“宋景煜的聲音柔和下來，“商場上這種事難免。重要的是，你的產(chǎn)品和人品自有公論。“

姜晚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多謝宋公子。今日...今日我很開心。“

宋景煜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頷首：“三日后我來接你去查看新作坊的選址。早些休息。“

目送馬車遠去，姜晚在院門外站了很久。夜風(fēng)吹散了酒意，卻吹不散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她知道，從今晚起，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屋內(nèi)，外祖母已經(jīng)睡下。桌上放著一封信，姜晚拆開后臉色頓變——是陳秀才寫的，威脅要將她“勾引有婦之夫“的丑事宣揚到全縣，除非她交出香皂配方。

“果然是他唆使姜大川散布謠言。“姜晚冷笑，將信紙揉成一團。看來陳玉蘭在宴會上沒討到便宜，她哥哥就出手了。

窗外，雨又悄悄下了起來。姜晚吹滅油燈，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明天，她要開始反擊了。無論是陳秀才還是趙家，都別想阻擋錦繡坊的前進。

而宋景煜...想到他今晚在雨中的樣子，姜晚將臉埋進枕頭，藏起不自覺揚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