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節(jié)前一日，姜晚天不亮就起床了。

她將連夜趕制的十二盒特制香膏小心裝入檀木匣中，又檢查了一遍要送給縣令母親的藥包。今日是宋景煜邀她赴宴的日子，也是她第一次正式以“錦繡坊“主人的身份亮相縣城社交場合。

“晚丫頭，把這個戴上?！巴庾婺割澪∥〉剡f來一支銀簪，簪頭是朵精巧的梅花，“你娘留下的...本該等你出嫁時給...“

姜晚鼻頭一酸，接過簪子輕輕插在發(fā)髻上。銅鏡中的少女一襲藕荷色羅裙，雖不是綾羅綢緞，但勝在剪裁得體，襯得她腰肢纖細(xì)，膚色如玉。這是她用縣城買來的細(xì)布，按照現(xiàn)代審美自己設(shè)計的款式。

“好看嗎？“她轉(zhuǎn)了個圈。

外祖母用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像極了你娘年輕時的模樣...“

院外傳來馬蹄聲，姜晚深吸一口氣，拎起準(zhǔn)備好的禮物出門。晨霧中，宋景煜騎著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身后跟著輛青布小轎。他今日一襲靛藍(lán)織金長袍，玉帶束腰，比平日更添幾分貴氣。

“姜姑娘今日...很美。“宋景煜下馬行禮，目光在她發(fā)間的銀簪上停留片刻。

姜晚臉頰微熱，將匣子遞給他：“按你說的，準(zhǔn)備了十二盒'凝露膏'，都用錦盒裝好了?！?

宋景煜接過匣子交給隨從，卻指著她另一手中的布包：“這是？“

“給縣令母親的藥。你上次說老夫人常年頭痛，我特意配的。“姜晚解釋道，“用川芎、白芷加了些安神的藥材?！?

宋景煜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姜姑娘有心了。“

轎子比想象中舒適，內(nèi)置軟墊，小幾上還備有茶水和點心。姜晚掀開側(cè)簾，看見宋景煜騎馬護(hù)在轎旁，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中如同剪影。

“宋公子，“她忍不住問道，“今日宴會都有哪些人參加？“

宋景煜微微側(cè)身：“幾位商界朋友，還有...我的族叔。他專程從府城來見你。“

“見我？“姜晚驚訝地瞪大眼睛。

“族叔掌管家中藥材生意，對你的藥皂很感興趣?！八尉办险Z氣平常，眼中卻帶著幾分深意，“若能得他青睞，錦繡坊的產(chǎn)品可銷往江南各州。“

姜晚心跳加速。江南！那可是大周最富庶的地方！她正想追問細(xì)節(jié)，轎子卻突然一頓，外面?zhèn)鱽眈R匹嘶鳴聲。

“保護(hù)姜姑娘！“宋景煜厲聲喝道。

姜晚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嗖“的一聲，一支箭深深扎入轎框，離她的臉只有三寸遠(yuǎn)！

“山匪！快出來！“宋景煜一把掀開轎簾，將她拽出。姜晚踉蹌著站穩(wěn)，眼前的景象讓她血液凝固——十多個蒙面大漢從山坡上沖下，手中鋼刀寒光閃閃。

“進(jìn)去林子里！“宋景煜推了她一把，同時從馬鞍旁抽出一柄長劍。那劍出鞘時龍吟般的清響，絕非凡品。

姜晚抱起藥匣剛跑出幾步，就聽見身后金鐵交鳴。她回頭一看，驚得差點松手——宋景煜一人獨戰(zhàn)五名匪徒，劍法凌厲如行云流水，哪還有半分商人的樣子？

一個匪徒繞到他背后舉刀欲砍，姜晚不假思索地大喊：“宋公子，小心右后！“

宋景煜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刺穿那人肩膀。但匪徒人多勢眾，眼看就要合圍，突然林中又沖出三個黑衣人，身形如鬼魅般殺入戰(zhàn)局。

“少主恕罪，屬下來遲！“為首的黑衣人高聲道，手中雙刀舞得密不透風(fēng)。

少主？姜晚躲在一棵大樹后，心跳如雷。什么樣的商人會被稱作“少主“？而且這些黑衣人的身手，明顯是訓(xùn)練有素的護(hù)衛(wèi)...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很快。匪徒死的死逃的逃，黑衣人迅速清理現(xiàn)場。宋景煜還劍入鞘，快步走向姜晚：“受傷了嗎？“

姜晚搖頭，目光卻落在他腰間——打斗中他的外袍掀起，露出一塊漆黑的鐵牌，上面隱約可見龍紋圖案.

宋景煜順著她的視線，迅速整好衣袍：“姜姑娘受驚了。這些是慣常劫道的山匪，已經(jīng)解決了?！?

“他們叫你'少主'?！敖碇币曀难劬?，“那些護(hù)衛(wèi)也不是普通人。宋公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陣沉默。風(fēng)吹過樹林，掀起宋景煜的衣角。他最終嘆了口氣，從腰間解下那塊鐵牌遞給她：“退役軍官罷了。這是舊日令牌?！?

姜晚接過鐵牌，入手沉甸甸的。牌上確實刻著龍紋，還有“御前親衛(wèi)指揮僉事宋“幾個小字。她雖不通古代官職，但也知道“御前“二字意味著什么。

“你...是皇帝身邊的人？“她聲音發(fā)緊。

“曾經(jīng)是?！八尉办鲜栈罔F牌，語氣平淡，“家父曾任兵部侍郎，我少時入宮當(dāng)值。后來家族經(jīng)商，我便退役了?！?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但姜晚總覺得哪里不對。為何那些黑衣人叫他“少主“而非“大人“？為何一個退役軍官會有如此精銳的私人護(hù)衛(wèi)？

“姜姑娘，“宋景煜突然靠近一步，聲音低沉，“此事還望保密。朝中局勢復(fù)雜，我不想惹麻煩。“

他離得太近，姜晚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還有一絲剛剛廝殺過后的鐵銹味。她不由自主地點頭：“我明白。“

“多謝。“宋景煜退后一步，恢復(fù)了平常的溫和表情，“我們繼續(xù)趕路吧，宴會要遲了。“

接下來的路程，姜晚心事重重。宋景煜的身份之謎像一團霧籠罩在她心頭。但另一方面，他冒險相救又坦誠相告，似乎并無惡意...

正思索間，轎子停了下來。姜晚掀開簾子，倒吸一口涼氣——眼前是一座氣派非凡的宅院，朱漆大門上“宋府“兩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門前石獅威嚴(yán)，十多個仆役整齊列隊相迎。

“這是...你家？“姜晚聲音發(fā)顫。這哪是普通商賈的宅子，分明是官宦人家的氣派！

宋景煜扶她下轎：“別緊張，只是暫居之所。“

一個五十多歲、面容威嚴(yán)的男子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幾位衣著華貴的人物。

“景煜，怎么才到？“男子聲音洪亮，目光卻落在姜晚身上，“這位就是姜姑娘？“

宋景煜行禮：“族叔，路上遇了些小麻煩。這位正是錦繡坊主人姜晚姑娘?！?

姜晚福身行禮，心跳如鼓。這位“族叔“舉手投足間官威十足，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商人。

宴會比姜晚想象的還要盛大。宋府花廳里擺了六桌席面，賓客少說有五十人，個個衣著光鮮。她被安排在女眷主桌，身旁是幾位夫人小姐，看她的眼神充滿好奇。

“聽說姜姑娘精通醫(yī)術(shù)？“一位滿頭珠翠的夫人問道，“我家老夫人常年失眠，可有良方？“

姜晚正要回答，一個尖細(xì)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鄉(xiāng)下丫頭懂什么醫(yī)術(shù)？不過是些土方子罷了。“

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穿著桃紅紗裙，容貌姣好但眼神倨傲。姜晚記得宋景煜介紹過，這是縣丞的千金趙小姐。

“趙小姐說得對?！敖聿换挪幻Φ厝〕鲆粋€小瓷瓶，“民女確實只懂些土方子。這'安神散'是用酸棗仁、夜交藤配的，老夫人若睡不著，取一錢沖服即可?！?

她故意將瓷瓶遞給那位提問的夫人，看都不看趙小姐一眼。夫人如獲至寶，連聲道謝。其他女眷見狀，也紛紛詢問各種小毛病。姜晚對答如流，不時拿出些香膏、藥散相贈，很快成了席間焦點。

趙小姐被冷落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

宴會進(jìn)行到一半，一個小廝匆匆進(jìn)來，在宋景煜族叔耳邊低語幾句。族叔立刻起身：“諸位，縣令大人到訪！“

全場嘩然?？h令竟親自來參加商賈宴會？眾人慌忙起身相迎。

縣令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面容和藹但眼帶憂色。他與宋家人寒暄幾句后，竟直接走向姜晚：“這位就是治好王家小姐的姜姑娘？本官有事相求?！?

原來縣令的母親突發(fā)頭痛，痛得滿地打滾，郎中們都束手無策。聽說姜晚在此，特來求助。

“大人莫急，民女這就去看看。“姜晚拿起隨身藥包，又向宋景煜投去詢問的眼神。

宋景煜立刻起身：“我陪姜姑娘走一趟?！?

縣令府邸比宋府還要奢華幾分。穿過重重院落，姜晚被帶到一間充滿藥味的臥房。床上躺著個白發(fā)老婦人，正痛苦呻吟，兩個丫鬟按著她不讓她撞墻。

姜晚快步上前把脈，發(fā)現(xiàn)老夫人脈象弦緊，太陽穴處青筋暴起。這癥狀像極了現(xiàn)代的高血壓危象。

“可有針刺？“她急問。

縣令忙讓人取來銀針。姜晚用酒消毒后，在老夫人耳尖、指尖放了幾滴血，又取出一包藥粉用熱水沖開，扶著她慢慢服下。

“這是...？“縣令緊張地問。

“平肝熄風(fēng)湯加減。“姜晚其實在里面加入了微量現(xiàn)代降壓藥的成分，這是她秘密配制的救命藥，“老夫人是肝陽上亢，需靜養(yǎng)。“

不到半個時辰，老夫人竟然安靜下來，沉沉睡去。縣令喜出望外，連連作揖：“姜姑娘真乃神醫(yī)也！“

回宴會的路上，縣令親自相送，再三邀請姜晚改日到府詳談。宋景煜跟在后面，眼中滿是贊許。

“姜姑娘今日大放異彩?！盎氐剿胃▓@僻靜處，宋景煜輕聲道，“縣令在青陽勢力頗大，有他支持，錦繡坊在縣城將暢通無阻?！?

姜晚卻想起那枚軍令牌：“宋公子，今日多謝你解圍。不過...“她猶豫片刻，還是直接問道，“縣令為何對你族叔如此恭敬？“

宋景煜折下一枝海棠，在手中把玩：“族叔曾任太醫(yī)院院判，致仕后經(jīng)營藥材生意。縣令有求于他罷了?！?

太醫(yī)院！姜晚心頭一震。難怪那“族叔“舉止不像商人。但這樣的人物為何對她一個小小村姑如此禮遇？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宋景煜繼續(xù)道：“我向族叔提過你的醫(yī)術(shù)，他很感興趣。尤其是你治療皮膚病和今日降壓的手法...“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頗為獨特。“

姜晚心跳漏了一拍。難道他看出了什么？她的某些手法確實超越了這個時代的醫(yī)學(xué)認(rèn)知...

“姜姑娘不必緊張?！八尉办贤蝗豢拷?，將那枝海棠別在她發(fā)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看結(jié)果。“

他的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耳垂，溫?zé)嵊|感讓姜晚渾身一顫。海棠花香幽幽飄來，混合著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竟讓她一時忘了言語。

“三日后縣令設(shè)宴答謝，你我同去？“宋景煜退后一步，語氣恢復(fù)如常。

姜晚點點頭，突然注意到不遠(yuǎn)處假山后有人影一閃——是那個趙小姐！她正咬牙切齒地盯著這邊，眼中滿是嫉恨。

回程時，宋景煜親自駕馬車送她。夕陽西下，官道兩側(cè)的田野鍍上一層金色。姜晚鼓起勇氣問出盤旋已久的問題：

“宋公子為何幫我？“

宋景煜沉默片刻：“初見時，你為救村民不眠不休的樣子...很像我妹妹?！?

“妹妹？“姜晚愕然。他從未提過家人。

“夭折了?！八尉办险Z氣平淡，但握韁繩的手背青筋暴起，“若她活著，也該是你這般年紀(jì)...“

姜晚心頭一軟，正想安慰，馬車卻猛地一頓。前方路中央站著個人——竟是姜晚的小叔姜大川！

“晚丫頭！“姜大川醉醺醺地攔住去路，“聽說你攀上高枝了？也不拉拔拉拔親叔！“

姜晚又羞又惱：“小叔，你醉了！快讓開！“

姜大川卻撲到車窗前，滿嘴酒氣噴在她臉上：“裝什么清高！那宋公子分明對你有意思，你...“

“放肆！“宋景煜一聲冷喝，手中馬鞭凌空一抽，發(fā)出“啪“的脆響，“再敢胡言，送你去見官！“

姜大川被這一喝嚇醒了大半，待看清是宋景煜，立刻蔫了：“宋、宋爺...小的喝多了胡吣...“他灰溜溜地讓到路邊，卻還不死心，“晚丫頭，改日叔找你...“

馬車重新啟動，姜晚羞得無地自容：“對不起，我小叔他...“

“無妨?！八尉办险Z氣緩和下來，“不過姜姑娘，令叔嗜賭成性，恐被人利用。近日你多留心作坊安全。“

姜晚心頭一凜。難道小叔會被人利用來對付她？

到家時天已擦黑。宋景煜堅持送她到院門口，月光下他的輪廓格外分明：“三日后我來接你。“

姜晚點頭道別，剛轉(zhuǎn)身卻被他叫?。骸敖媚?，今日遇襲一事...你確定沒受傷？“

他的關(guān)切如此明顯，姜晚心頭一暖：“真的沒事。多謝宋公子關(guān)心。“

“那就好?！八尉办纤坪踹€想說什么，最終只是輕輕頷首，“早些休息?！?

姜晚目送馬車遠(yuǎn)去，才發(fā)覺自己手中還攥著那枝海棠。她小心地將花插在窗前水杯中，思緒萬千。今日發(fā)生了太多事——山匪襲擊、軍令牌、宋府宴會、縣令求醫(yī)...每一件都讓她對這個時代，對宋景煜有了新的認(rèn)識。

最令她不安的是，宋景煜顯然對她的醫(yī)術(shù)有所懷疑。那些超越時代的醫(yī)療手段，終究還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次日一早，姜晚剛起床，村長就急匆匆跑來：“晚丫頭！縣令派人送匾額來了！“

她匆忙梳洗出門，只見村口敲鑼打鼓，四個衙役抬著塊朱漆金字大匾，上書“妙手仁心“四個大字，落款竟是青陽縣令的官印！

“姜姑娘接匾！“為首的衙役高聲宣布，“縣令大人說了，您治好老夫人頑疾，全縣同慶！“

全村人圍觀下，姜晚恭敬地接過匾額。這不僅是榮譽，更是一道護(hù)身符。從今往后，在青陽縣境內(nèi)，想動她的人得先掂量掂量縣令的面子。

衙役還遞上一封請柬：“縣令大人今晚設(shè)宴答謝，請姜姑娘務(wù)必賞光?！?

姜晚接下請柬，心中已有計較。今晚的宴會，她要借機向縣令討個方便——在縣城開一家錦繡坊分號！有了官方背書，她的商業(yè)版圖將正式從鄉(xiāng)村走向城鎮(zhèn)。

至于宋景煜的身份之謎...姜晚摸了摸藏在衣內(nèi)的那頁從宋府偷偷抄錄的文書，那上面有幾個關(guān)鍵名字。她需要更多線索，才能拼湊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