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的鎏金自鳴鐘敲了七下，姜晚從一堆賬冊中抬起頭，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窗外春光正好，一樹海棠探進窗欞，花瓣飄落在案幾上，與朱批奏折的紅墨相映成趣。
“侯爺，該喝藥了。“青杏端著藥碗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生怕驚擾了正在批閱奏折的宋景煜。
姜晚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距離慈幼局那場生死之戰已過去半月，她胸口的傷好了大半，但太醫仍囑咐每日服藥調理。紫靈晶的碎片無法取出，只能靠藥物壓制其靈力反噬。
“錦繡坊上月的賬目送來了嗎？“她小聲問道。
“送來了，奴婢放在西暖閣了。“青杏猶豫了一下，“崔貴妃今早派人來問，侯爺何時搬出養心殿...“
姜晚手中的筆微微一頓。按照宮規，除了皇后，任何嬪妃都不得在養心殿過夜，更別說像她這樣一住半月。崔明雖已伏誅，但其孫女崔貴妃仍是名義上的后宮之主，自然看她不順眼。
“告訴她，等陛下發話。“姜晚淡淡道，繼續低頭批閱奏折——這是宋景煜特許的，讓她幫忙處理工商相關的折子。
“朕不是早就發過話了嗎？“宋景煜突然開口，嚇得青杏立刻跪地。他放下朱筆，走到姜晚身邊，“養心殿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至于崔氏...“他冷笑一聲，“她父親崔明勾結玄門，本該連坐。朕念在她不知情，才留她貴妃之位。“
姜晚輕嘆。宋景煜這話雖狠，卻也是實情。崔明與玄門勾結的證據確鑿，按律當誅九族。能保住崔貴妃已是格外開恩。
“陛下，崔家雖倒，但其黨羽仍在。“她委婉提醒，“若貿然廢黜崔貴妃，恐引起朝堂動蕩。“
宋景煜眉頭緊鎖：“那你說怎么辦？朕已決定立你為后，難道還要留著崔氏礙眼？“
立后之事，宋景煜幾乎每日都要提一遍。姜晚每次都含糊其辭，不是推說傷勢未愈，就是以朝局不穩為由搪塞過去。不是她不想嫁，而是...
“陛下，臣妾出身寒微，又曾為商賈，實在難當國母之責。“她第無數次重復這個理由。
“胡說！“宋景煜捏起她的下巴，“你是先帝親封的錦繡侯，救駕有功，更手握大周經濟命脈。誰敢說半個不字？“
姜晚無奈地笑笑。宋景煜是真心想立她為后，但他低估了世家大族的頑固。這半月來，以禮部尚書鄭鐸為首的守舊派不斷上書，說什么“商女不可為后“、“妃嬪不得干政“，甚至翻出她曾與宋景煜共乘一車的舊事，指責她“不守婦道“。
“陛下，北疆戰事剛平，江南水患又起，此時不宜大動干戈。“她輕撫宋景煜緊鎖的眉頭，“立后之事，緩緩圖之不遲。“
宋景煜捉住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吻：“朕可以等，但不會改變主意。“
這親昵的舉動讓青杏趕緊低頭退出。姜晚臉上發燙，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對了，母妃今日可好些了？“宋景煜突然問道。
姜晚神色一黯：“還是老樣子。“
沈妃自從得知景琛死訊，便一病不起，整日以淚洗面。太醫說是“憂思過度，傷及心脈“，開了無數方子都不見效。姜晚每日都去請安，但沈妃對她總是淡淡的——畢竟景琛是為救她和宋景煜而死。
“朕去看看她。“宋景煜起身，“你歇會兒，別累著。“
待宋景煜離開，姜晚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這半月來，她表面平靜，內心卻如履薄冰。一邊要應付朝臣的非議，一邊要照顧沈妃的情緒，還要處理商會事務...若非宋景煜全力支持，她早就撐不住了。
“侯爺。“青杏又悄悄進來，“李肅大人求見。“
姜晚立刻坐直身體：“快請。“
李肅匆匆進來，臉色凝重：“侯爺，出事了。江南織造馮綸畏罪自盡，死前留下血書，指控您...操控物價，壟斷商路。“
“什么？“姜晚愕然，“馮綸不是已經...“
“老臣也以為他伏法了。“李肅苦笑，“誰知他竟藏匿多日，今日突然出現在大理寺門前自盡，血書內容已傳遍京城。“
姜晚立刻明白這是有人栽贓。馮綸作為太后黨羽，本該在清算中被處死，卻被人暗中保下，就為在關鍵時刻給她致命一擊！
“血書還說了什么？“
“說您與玄門勾結，意圖控制大周經濟...“李肅壓低聲音，“最麻煩的是，他聲稱有證據證明您并非真正的姜晚，而是玄門派來的細作！“
姜晚心頭一震。這倒不算完全冤枉她——她確實有玄門弟子清玥的記憶。但這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馮綸從何得知？
“陛下知道了嗎？“
“已經有人上奏了。“李肅憂心忡忡，“鄭鐸聯合三十七名官員聯名彈劾，要求將您收監審問...“
話音未落，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來：“侯爺不好了！崔貴妃帶著人去搜錦繡侯府了！說是奉太后懿旨！“
“太后？“姜晚和李肅同時驚呼。
“是沈妃娘娘！“小太監解釋，“今早陛下剛下詔尊她為慈懿皇太后，崔貴妃就去請了懿旨...“
姜晚瞬間明白了。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先利用馮綸血書動搖她的地位，再借新晉太后的名義搜查她的府邸。若再“恰好“找出什么“通敵證據“...
“李大人，麻煩您立刻去稟告陛下。“姜晚迅速起身，“我去會會崔貴妃。“
“侯爺不可！“李肅攔住她，“若他們存心構陷，您此去兇多吉少！“
“正因如此，我才必須去。“姜晚冷笑，“若躲在這里，反倒顯得心虛。“
錦繡侯府一片狼藉。崔貴妃帶著十幾個嬤嬤太監，將書房、寢室翻了個底朝天。見姜晚進來，這位年僅十七的貴妃不僅不見禮，反而傲慢地揚起下巴：
“奉太后懿旨，搜查通敵證據！姜氏還不跪下接旨？“
姜晚不卑不亢：“貴妃娘娘，臣乃朝廷命官，除陛下和太后親臨，可不跪接懿旨。“
崔貴妃臉色一僵，顯然沒想到姜晚如此強硬。她冷哼一聲：“好個牙尖嘴利的商女！來人，繼續搜！“
姜晚冷眼旁觀，心中已有計較。崔貴妃此舉必是受人指使，而幕后主使很可能是...
“娘娘！找到了！“一個嬤嬤興奮地從書架暗格中取出一個小木盒。
姜晚心頭一緊。她從未在書房設什么暗格，這分明是栽贓！
崔貴妃得意地打開木盒，取出一封信：“讓本宮看看，這是什么...啊！“她突然尖叫一聲，像被燙到般扔了信紙，“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姜晚拾起信紙一看，頓時怒火中燒——這竟是一封偽造的“密信“，內容是她與北藩王約定里應外合，助其奪取大周江山！字跡與她有九分相似，連暗記都分毫不差。
“姜氏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崔貴妃厲喝，“來人，給我拿下！“
幾個嬤嬤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姜晚正要反抗，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
“住手！“
宋景煜一身朝服大步走入，身后跟著李肅和幾名禁軍。崔貴妃立刻變臉，梨花帶雨地撲上去：“陛下！臣妾奉太后懿旨搜查，果然找到姜氏通敵證據...“
“朕看看。“宋景煜接過信紙，掃了一眼，突然冷笑，“崔玉蓉，你當朕是傻子嗎？“
崔貴妃一愣：“陛下...“
“這封信墨跡未干，最多寫了三日。“宋景煜將信紙擲于地上，“而姜晚這半月一直在養心殿養傷，如何寫這信？“
“也許是之前...“
“之前？“宋景煜厲聲打斷，“信中提到北疆戰事，那是上月才發生的事！“
崔貴妃面如土色，顯然沒想到宋景煜如此明察秋毫。她慌亂地看向身旁的老嬤嬤，那嬤嬤立刻跪下：“陛下明鑒！這信確實是從暗格中找出，老奴不敢欺君啊！“
“暗格？“宋景煜走到書架前，仔細檢查那個所謂的“暗格“，突然伸手一揭——竟是一塊偽裝的木板！“好啊，栽贓栽到朕眼皮底下了！“
崔貴妃癱軟在地：“陛下饒命！臣妾...臣妾也是受人蒙蔽...“
“受誰蒙蔽？“
“是...是鄭尚書！他說只要找到姜氏罪證，陛下就會回心轉意...“
果然如此！姜晚與宋景煜交換了一個眼神。鄭鐸作為禮部尚書，一向反對女子干政，更別說讓一個“商女“當皇后了。
“來人！“宋景煜厲喝，“崔玉蓉假傳懿旨，構陷忠良，即刻廢為庶人，打入冷宮！鄭鐸欺君罔上，著錦衣衛即刻拿問！“
崔貴妃哭喊著被拖走，宋景煜余怒未消，又下令徹查馮綸“自盡“一案。待眾人領命而去，他才轉向姜晚，眼中滿是愧疚：
“對不起，朕來晚了。“
姜晚搖搖頭：“陛下及時趕到，已是萬幸。“她猶豫了一下，“只是太后那邊...“
“懿旨是假的。“宋景煜冷笑，“母妃根本不知此事。“
姜晚松了口氣。若連沈妃也參與構陷，那事情就真的難辦了。
“不過...“宋景煜突然皺眉，“馮綸血書提到你身份之事...“
姜晚心頭一緊。這是她最大的秘密，連宋景煜都不知道全部真相。
“陛下信嗎？“她試探地問。
“朕當然不信。“宋景煜握住她的手，“但此事已在朝中傳開，朕需要你配合演一場戲。“
“什么戲？“
“滴血驗親。“
姜晚愕然。滴血驗親？驗誰和誰？
宋景煜微微一笑：“朕已命人去青山村接你'父母'了。“
姜晚這才明白他的計劃。既然有人質疑她不是真正的姜晚，那就用最傳統的方式證明身份！雖然她在現代的父母不可能出現在這里，但原身的養父母確實還在青山村。
“陛下思慮周全。“她由衷贊嘆。
宋景煜輕撫她的臉頰：“朕答應過要立你為后，決不食言。“
三日后，太和殿上舉行了一場特殊的儀式。在文武百官見證下，姜晚與從青山村接來的姜老漢夫婦滴血驗親。兩滴血在水中完美相融，證明她確實是姜家女兒。
鄭鐸當場被革職查辦，其他參與彈劾的官員也紛紛請罪。宋景煜趁勢下詔，宣布立姜晚為后，大婚定于三月后。
退朝后，姜晚回到養心殿，終于卸下堅強的偽裝，疲憊地靠在軟榻上。這場風波雖然平息，但她知道，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成為皇后意味著更多的約束和責任，她那些商業抱負很可能...
“想什么呢？“宋景煜不知何時來到身邊，遞上一杯參茶。
姜晚接過茶盞：“我在想，做了皇后，我的女子商會和醫學院...“
“照常經營。“宋景煜打斷她，“朕答應過你，不會變。“
“可禮制...“
“禮制是死的，人是活的。“宋景煜在她身邊坐下，“大周需要你的才華，朕更需要你的陪伴。至于那些陳規陋習，改就是了。“
姜晚眼眶微熱。這個男人是真的懂她，尊重她，而不是把她當作附屬品。
“還有一事。“宋景煜猶豫了一下，“母妃想見你。“
姜晚心頭一緊。沈妃自從景琛死后，一直不愿與她深談。今日突然求見，恐怕...
慈寧宮比姜晚想象的還要冷清。沈妃——現在是慈懿太后了——坐在窗邊，望著院中的海棠出神。見到姜晚，她微微點頭示意，眼神復雜。
“臣妾參見太后。“姜晚恭敬行禮。
“起來吧。“沈妃聲音輕柔，“聽說陛下要立你為后了？“
“是。“
“哀家本該反對。“沈妃苦笑，“景琛因你而死...“
姜晚跪了下來：“臣妾有罪。“
“不，起來。“沈妃嘆息，“景琛是自愿的。那孩子...從小就崇拜他皇兄。“她示意姜晚坐到身邊，“哀家今日找你，是想告訴你一些事...關于你的身世。“
姜晚心跳加速。難道沈妃知道她是清玥？
“二十年前，清玥為救哀家啟動禁術，結果記憶全失。“沈妃的話證實了這點，“哀家以為她死了，直到在戰場上見到你...“
“太后...“姜晚不知如何回應。
“哀家不怪你。“沈妃輕拍她的手，“清玥也好，姜晚也罷，你都救了煜兒多次。這就夠了。“
姜晚鼻子一酸。沈妃這是...原諒她了？
“哀家只有一事相求。“沈妃突然嚴肅起來，“好好待煜兒。那孩子表面堅強，內心卻比誰都脆弱。他不能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臣妾發誓。“姜晚鄭重承諾。
離開慈寧宮時，姜晚的心情輕松了許多。沈妃的認可，掃清了她成為皇后的最后障礙。接下來...
“侯爺！“青杏慌慌張張跑來，“不好了！商會出事了！“
姜晚心頭一緊：“怎么回事？“
“有人散布謠言，說您要當皇后了，女子商會將收歸官有。“青杏急得直跺腳，“好幾個大掌柜都來問真假，柳娘都快壓不住了！“
姜晚又好氣又好笑。這必是那些反對她為后的人使的絆子，想從經濟上打擊她的根基。
“備轎，我親自去商會解釋。“
當姜晚出現在女子商會大堂時，嘈雜的議論聲頓時安靜下來。幾十個女掌柜眼巴巴地望著她，有期待，有擔憂，更多的是不舍。
“姐妹們。“姜晚開門見山，“我確實要當皇后了。“
大堂里一片嘩然。
“但是！“她提高聲音，“女子商會永遠是我們自己的產業！不僅不會收歸官有，我還要奏請陛下，正式授予商會'皇商'稱號！“
歡呼聲幾乎掀翻屋頂。女掌柜們激動地交頭接耳，有幾個甚至喜極而泣。她們最怕的就是失去這個難得的自立平臺。
“另外。“姜晚繼續宣布，“醫學院下月正式開院，首批招收女學員五十名，專攻婦兒醫科。“
這是她與宋景煜商量好的計劃。既然要當皇后，就做個改革派的皇后！從經濟、醫療入手，逐步提高女性地位。
回宮路上，姜晚望著街邊忙碌的百姓，心中充滿期待。三個月后的大婚，將是她人生的新起點。從村姑到侯爺，再到皇后...這一路走來，荊棘滿途，卻也鮮花遍野。
“姑娘笑什么呢？“青杏好奇地問。
姜晚摸摸臉頰，才發現自己一直掛著笑容：“我在想...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若二十年前她沒有啟動禁術，若她沒有失去記憶流落民間，若她沒有遇見宋景煜...現在的她會是什么樣子？
但人生沒有如果。她選擇了這條路，就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無論前方是荊棘還是鮮花，有他在身邊，便是歸處。
馬車駛入宮門，夕陽將琉璃瓦染成金色。姜晚抬頭望去，仿佛看到那個曾經與她共撐一傘的男子，正站在高處，等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