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火勢直到三更天才被撲滅。姜晚站在焦黑的廢墟前，看著衙役們從灰燼中抬出三具燒焦的尸體，喉嚨發緊。若不是那個神秘的賣花女提醒，此刻躺在那里的人可能就是她和青杏。
“侯爺，查清楚了。“趙虎匆匆走來，壓低聲音，“火是從咱們房間開始燒的，有人在窗欞上潑了松油。“
姜晚點點頭。這手法與當初錦繡坊被燒時如出一轍，顯然出自同一批人之手。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繡片——那個繡著“沈“字的嬰孩畫像，此刻成了最關鍵的線索。
“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她對趙虎說，“順便查查蘇州城里有沒有姓沈的大戶。“
“屬下已經安排好了。“趙虎指向城西，“那邊有個絲綢商是咱們的人，院子僻靜，還有密道?！?
安頓下來后，姜晚立刻展開繡片仔細研究。除了生辰八字和“沈“字外，繡片角落還繡著一朵小小的白梅花——這是宮廷繡品常用的標記。她翻過繡片，在陽光下隱約看到布料纖維中藏著幾個極小的針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姑娘，喝點參湯吧?！扒嘈佣藖頍釡劬€是紅腫的，“您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合眼?！?
姜晚接過湯碗，突然想到什么：“青杏，你在繡坊還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沒有？“
青杏歪頭想了想：“那些繡娘都很奇怪，白天繡普通花樣，晚上才繡那些地圖...哦！奴婢想起來了！有個上了年紀的繡娘總抱著把古琴，但從不彈，只是反復擦拭。“
古琴？姜晚眼前一亮。沈貴妃以琴藝聞名，先帝曾賜她一把名貴的“九霄環佩“琴。若這把琴還在...
“趙虎！“她喚來暗衛首領，“你立刻派人盯著惠山繡坊，特別注意有沒有古琴出入?！?
趙虎領命而去。姜晚又吩咐青杏：“去打聽一下，蘇州城里最好的琴師是誰。“
午后，青杏帶回消息：蘇州最有名的琴師姓梅，住在城東的“聽雪齋“，曾是沈家的琴師。更巧的是，這位梅琴師每月十五都會去惠山繡坊教琴。
“就是今天！“青杏興奮地說，“奴婢打聽到，梅琴師申時就會去繡坊?！?
姜晚當機立斷：“準備一下，我們也去?！?
申時二刻，姜晚扮作富商夫人，帶著青杏和兩名扮作仆役的暗衛來到惠山繡坊。昨夜的打斗痕跡已被清理干凈，繡坊看起來寧靜祥和，完全不像叛黨的巢穴。
“夫人是來選繡品的？“一個圓臉繡娘迎上來，眼中帶著警惕。
姜晚搖著團扇：“聽聞貴坊的'梅蘭竹菊'四君子繡屏精美絕倫，特來一觀。“
這是趙虎探得的暗號。圓臉繡娘神色稍緩：“夫人請隨我來?！?
穿過幾重院落，姜晚被帶到一間雅室。墻上果然掛著四扇繡屏，但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角落里的一把古琴吸引——琴身烏黑發亮，琴軫上系著褪色的紅繩，正是傳說中的“九霄環佩“！
“這把琴...“姜晚故作隨意地問。
“是坊主的珍藏，不賣的。“繡娘笑道，“夫人稍坐，我去請坊主來。“
待繡娘離去，姜晚立刻走到琴前。琴身保養得極好，但當她輕撫琴弦時，發現第七根弦的音調明顯不對。她試著擰動琴軫調音，卻發現琴軫紋絲不動——像是被固定死了。
“夫人對琴也有研究？“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姜晚轉身，看見蘇嬤嬤拄著拐杖站在門口，眼中閃著寒光。雪霽跟在她身后，右臂纏著繃帶，臉色陰沉。
“略懂一二?！敖砦⑿?，“這把琴音色清越，想必是名品?！?
蘇嬤嬤緩步走到琴前，枯瘦的手指撫過琴身：“這是先帝賜給沈貴妃的定情之物。沈妃死后，太后娘娘將它賜給了老身?！?
姜晚心跳加速。果然如此！這把琴很可能藏著沈妃死亡的秘密。
“嬤嬤與沈妃相熟？“
“熟得很?！疤K嬤嬤冷笑，“當年沈妃的飲食起居，都是老身一手打理。“她突然湊近姜晚，“包括那碗要了她命的'安神湯'?！?
姜晚強忍震驚：“嬤嬤說笑了。沈妃不是病逝的嗎？“
“病逝？“蘇嬤嬤嗤笑，“連續三年每天在參湯里加一錢砒霜，鐵打的人也撐不??！“
這番赤裸裸的供認讓姜晚后背發涼。她終于明白為何太后要殺沈妃——沈妃才是宋景煜的生母！太后害死沈妃后，將嬰兒據為己有，直到先帝發現端倪...
“侯爺今日來，不只是為看琴吧？“雪霽突然開口，“莫非是改變主意，想與太后合作了？“
姜晚正要回答，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接著是趙虎的喊聲：“官府查案！閑雜人等退避！“
蘇嬤嬤臉色大變：“你報官？!“
“不是我?！敖硗瑯芋@訝。她迅速退到窗邊，看見馮綸帶著大批官兵沖入院中，正在四處搜查。
“嬤嬤快走！“雪霽拉起蘇嬤嬤，“是崔家的人！他們來滅口的！“
蘇嬤嬤掙開雪霽，撲向古琴：“不能留下這個！“
姜晚搶先一步抱住琴身：“青杏，攔住她！“
青杏抓起桌上的茶壺砸向蘇嬤嬤。老人踉蹌躲閃，琴被姜晚奪走。雪霽見狀拔劍刺來，姜晚側身避開，琴身卻被劍鋒劃開一道口子。
“走！“雪霽拉著蘇嬤嬤從后門逃出。
姜晚顧不上追趕，因為她發現琴身的裂口處露出一點紙角。她用力掰開裂縫，從琴腹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上面字跡斑駁，像是被淚水浸染過：
“妾身沈氏絕筆：自知命不久矣，蘇氏日日在飲食中下毒，妾死不足惜，唯憂幼子景煜。此子實先帝血脈，若他日成人，望見此信知生母誰氏。琴腹藏有解毒方，乃妾暗中研制，可解百毒...“
信箋背面果然寫著一副藥方，用藥之奇，連姜晚這個精通醫術的都為之驚嘆。更令她震驚的是，其中幾味主藥竟與她當初為宋景煜解毒的配方幾乎一致！
“侯爺！“趙虎沖了進來，“馮綸帶人搜到后院去了，咱們得趕緊走！“
姜晚迅速將信箋藏入袖中：“帶上這把琴，從后門走?！?
回到臨時住所，姜晚立刻謄抄了藥方和沈妃遺書，將原件藏入貼身的香囊。她剛做完這些，馮綸就帶著官兵上門“慰問“了。
“侯爺受驚了！“馮綸一臉關切，“下官接到密報，說惠山繡坊窩藏叛黨，沒想到侯爺也在那里...“
姜晚故作鎮定：“本侯聽聞那里的繡品精致，特去選購。沒想到遇上這事，真是晦氣?！?
馮綸眼中閃著狐疑的光：“侯爺去繡坊，為何要帶侍衛強闖？還...帶走了一把古琴？“
“馮大人此言差矣?！敖砝湫?，“本侯是聽到官兵來了才避到后院的，何來強闖之說？至于這把琴，是本侯花重金買的，有票據為證?！?
她示意青杏取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買賣契約——這是從梅琴師那里得來的，正好用來圓謊。
馮綸將信將疑，又盤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么，只好告辭。臨走時，他突然轉身：“對了，侯爺可聽說過'銅觀音'的傳說？“
姜晚心頭一跳：“什么銅觀音？“
“蘇州有個老習俗，每逢觀音誕辰，都要將一尊銅觀音像送到北邊的寒山寺供奉?！榜T綸意味深長地說，“今年這尊觀音像特別大，據說肚子里能藏不少東西...“
待馮綸走后，姜晚立刻召集趙虎等人商議。
“馮綸這是在暗示我們?！八治龅?，“太后黨很可能利用觀音像運送銅料賬簿給北藩使團！“
趙虎點頭：“屬下打聽到，觀音誕辰就在三日后，屆時會有盛大廟會，北藩使團確實會到場?！?
“我們必須拿到那本賬簿?！敖硐露Q心，“那是太后勾結外敵的鐵證！“
正說著，門房匆匆來報：“侯爺，外面有個賣花女求見，說有要事相告?！?
姜晚立刻想起昨夜的救命恩人：“快請進來?！?
賣花女還是那身粗布衣裳，但摘下斗笠后，露出的竟是一張與雪霽有七分相似的臉！
“你是...?“姜晚警覺地后退一步。
“民女沈霜，參見侯爺?！芭有卸Y，聲音清脆，“沈貴妃是民女的姑母?！?
姜晚震驚不已：“沈家不是滿門...“
“被太后誅殺殆盡？“沈霜苦笑，“民女當年因在城外養病逃過一劫，這些年一直隱姓埋名，暗中查訪姑母死因?！?
她取出一塊玉佩，上面刻著“沈“字，與姜晚在繡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昨夜民女得知侯爺在查沈家舊事，特來相助。“沈霜壓低聲音，“那尊銅觀音像內藏的不僅是賬簿，還有太后與北藩往來的密函。取到它，就能定太后謀反之罪！“
姜晚仔細打量沈霜。她眼神清澈，言辭懇切，不像作假。但經歷了雪娥雪霽的事，她不得不格外謹慎。
“沈姑娘有何高見？“
“廟會當日，觀音像會從城隍廟出發，繞城一周后送往寒山寺。“沈霜取出一張路線圖，“最佳動手地點是胥門碼頭，那里水道狹窄，容易制造混亂?！?
姜晚思索片刻：“計劃不錯，但太后黨必有重兵把守，強攻不是辦法?！?
“民女有個主意?！吧蛩壑虚W著狡黠的光，“梅琴師是民女師父，他答應幫忙在觀音像開光時做手腳...“
三日后，觀音誕辰廟會如期舉行。蘇州城萬人空巷，百姓們都擠到街上看熱鬧。姜晚扮作香客，帶著青杏早早來到城隍廟。沈霜和梅琴師已在廟中等候。
“侯爺請看?！吧蛩赶虼蟮钪醒肽亲鹱阌幸蝗烁叩你~觀音像，“賬簿就藏在蓮花座下的暗格里?！?
觀音像金光閃閃，慈眉善目，但姜晚總覺得那笑容透著詭異。開光儀式即將開始，八名壯漢抬起觀音像，準備出巡。
梅琴師悄悄湊近姜晚：“老朽已在觀音像內藏了一支'驚神香'，待日頭最毒時會自燃，屆時煙霧大作，便是動手良機?！?
出巡隊伍浩浩蕩蕩出發了。姜晚和趙虎等人混在人群中，遠遠跟著。觀音像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拜，場面十分壯觀。
午時三刻，隊伍行至胥門碼頭。烈日當頭，銅觀音像被曬得發燙。突然，一縷青煙從觀音耳中冒出，接著是更多的煙從七竅中涌出！
“觀音顯靈了！“有人驚呼。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趁此混亂，趙虎帶人沖向抬像的壯漢，制造“意外“，讓觀音像重重摔在地上。蓮花座應聲而裂，露出里面的暗格。
姜晚眼疾手快，從暗格中抽出一本賬簿和幾封信函。正當她要退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姜晚，把東西交出來?！?
是雪霽！她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中，劍尖直指姜晚后心。
“你拿這些沒用?！敖聿粍勇暽貙⑿藕o身后的青杏，“太后大勢已去，何必負隅頑抗？“
雪霽冷笑：“你以為就憑這點證據就能扳倒太后？太天真了！“她突然提高聲音，“來人??！有賊人破壞觀音像！“
附近的官兵聞聲趕來。千鈞一發之際，沈霜從人群中沖出，一把推開雪霽：“侯爺快走！“
姜晚趁機拉著青杏鉆入小巷。身后傳來打斗聲和雪霽的怒喝，但她顧不上回頭，一路狂奔到事先約定的匯合點。
“拿到了！“她氣喘吁吁地展開賬簿，上面詳細記錄了太后黨偷運銅料的每一筆交易，還有北方藩王親筆簽收的憑證！
更驚人的是那些密函。太后在其中一封信中明確承諾，一旦“八皇子“登基，立刻割讓北境三州給藩王作為酬謝！
“我們得立刻回京。“姜晚將證據貼身收好，“這些足以定太后謀反之罪了?！?
傍晚時分，沈霜帶著傷回來，右臂被劍劃了一道口子，但神情振奮：“雪霽被官府拿下了！她拒捕時傷了幾個差役，馮綸不得不抓她?！?
“馮綸？“姜晚敏銳地抓住關鍵，“他為何要抓太后的人？“
“崔家與太后已經撕破臉了?！吧蛩忉尩?，“崔弼雖然倒了，但他的門生故舊還在。太后想甩開他們單干，崔黨自然不肯。“
原來如此！姜晚恍然大悟。江南的亂局不僅是太后與皇帝的斗爭，更是太后黨內部權力傾軋的結果。這對朝廷反而是好事...
次日清晨，姜晚一行悄然離開蘇州，乘船北上。為避開追殺，他們故意繞道揚州，再轉陸路回京。
船行至運河最狹窄處時，岸上突然射來一陣箭雨！
“有埋伏！“趙虎拔刀擋開幾支箭，“侯爺下艙！“
姜晚剛把青杏推入船艙，就聽見岸上有人高喊：“放火箭！燒死他們！“
數支火箭呼嘯而來，釘在船帆上，頓時燃起大火。姜晚拼命撲火，卻見更多敵船從蘆葦叢中沖出，將他們團團圍住。
“侯爺，接著！“趙虎扔來一個包袱，“證據在里面，屬下斷后，您跳水走！“
姜晚剛要拒絕，一支冷箭突然射中趙虎肩膀。他悶哼一聲，仍持刀擋在船頭：“快走！“
別無選擇，姜晚咬牙抱起包袱，拉著青杏跳入河中。時值深秋，河水冰冷刺骨，她拼命向對岸游去，耳邊盡是喊殺聲和船只燃燒的爆裂聲。
終于爬上岸時，姜晚回頭望去，只見趙虎所在的船已經完全被火焰吞噬。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證據必須送回京城！
“姑娘...“青杏瑟瑟發抖地指著前方，“有人來了...“
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的將領竟是李肅！老尚書親自帶兵來接應了！
“侯爺！“李肅滾鞍下馬，“陛下接到密報，說您遇險，特派老臣來接！“
姜晚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但仍緊緊抱著那個包袱：“證據...都在這里...趙虎他們...“
“侯爺放心。“李肅扶她上馬，“陛下已經調兵南下，太后一黨跑不了。“
回京路上，姜晚一直沉默寡言。趙虎和其他暗衛的犧牲讓她心如刀割，但更讓她擔憂的是沈妃遺書中提到的內容——宋景煜若知道自己并非太后親生，該有多痛苦？
五日后，京城巍峨的城墻終于映入眼簾。城門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翹首以盼——是宋景煜！他竟微服出宮，親自來迎！
見到姜晚安然歸來，皇帝眼中閃過難以掩飾的喜悅。但當姜晚將沈妃遺書呈上時，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朕...不是太后所出？“宋景煜聲音顫抖，“那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陛下。“姜晚輕聲道，“沈妃用生命保護了您，太后卻用毒藥害死了她。如今，是時候為生母討回公道了。“
宋景煜攥緊遺書，眼中淚光與怒火交織：“傳旨！即刻發兵江南，緝拿叛黨！太后蘇氏...罪無可赦！“
姜晚望著這個曾經與她共撐一傘的男子，此刻他眼中的痛苦與決絕讓她心如刀絞。權力的游戲從來殘酷，而真相，往往比謊言更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