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的清晨籠罩在薄霧中，姜晚站在客棧窗前，望著運河上往來如梭的船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玉佩。離開京城已經七日，這一路她扮作尋常商婦，帶著青杏和四名偽裝成伙計的暗衛，沿著漕河南下，終于抵達這座江南重鎮。
“姑娘，用早膳了。“青杏端著食案進來，臉上還帶著倦意，“昨晚那陣笛聲吵得人睡不著。“
姜晚眉頭一皺：“什么笛聲？“
“子時左右，從運河上飄來的，調子古怪得很。“青杏放下粥碗，“像是...像是誰在傳信號。“
姜晚立刻警覺。她快步走到墻邊，從行囊夾層取出一本《江南風物志》——這是臨行前李肅給的，表面是游記，實則是密探手冊。翻到特定頁數，果然記載著：“夜半笛聲三長兩短，為水匪集結信號。“
“去叫趙虎他們過來。“姜晚壓低聲音，“我們可能被盯上了。“
趙虎是暗衛首領，三十出頭，精瘦干練，左頰一道疤讓他看起來兇神惡煞。聽完姜晚的猜測，他臉色凝重：“屬下昨晚也聽到了，已經派人去碼頭打探。侯爺今日最好別出門。“
“不行。“姜晚搖頭，“我已遞了帖子要去拜訪蘇州織造馮大人，突然取消反而惹人懷疑。“
匆匆用完早膳，姜晚換上一身素雅襦裙，發間只簪一支銀釵，看起來就像尋常商賈家的主母。她將宋景煜給的匕首綁在小臂上，玉佩藏在衣襟內，又囑咐青杏留在客棧整理賬冊。
“姑娘千萬小心。“青杏紅著眼眶幫她系好披風，“春桃姐姐已經不在了，您要是再...“
“傻丫頭。“姜晚拍拍她的肩，“咱們什么風浪沒經歷過？“
馮府位于城東富貴坊，朱門高墻，氣派非凡。門房見姜晚的拜帖上寫著“錦繡侯“三字，立刻變了臉色，慌慌張張跑進去通報。不多時，一個圓臉中年男子快步迎出，正是蘇州織造馮綸。
“下官不知侯爺駕到，有失遠迎！“馮綸行禮如儀，眼中卻閃著警惕的光。
姜晚微笑還禮：“馮大人客氣了。本侯南下采買絲綢，順道拜訪，冒昧之處還望海涵。“
寒暄間，她敏銳地注意到馮綸右手小指缺了一截——這是李肅提過的特征，馮綸年輕時因貪墨被先帝下令斷指懲戒，從此對皇室心懷怨恨。
花廳奉茶后，姜晚直奔主題：“聽聞馮大人掌管江南織造多年，本侯想請教，如今市面上最好的生絲產地是？“
“自然是湖州。“馮綸笑道，“不過今年雨水多，產量減了三成，價格嘛...“
“價格好說。“姜晚放下茶盞，“本侯此次奉皇命采辦十萬匹綢緞，用于北方邊軍冬衣。馮大人可有興趣接下這單生意？“
馮綸眼中精光一閃：“十萬匹？這可是大買賣。不知陛下為何突然...“
“北方將有大動作。“姜晚意味深長地說，“馮大人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其中利害。“
她故意含糊其辭，就是要試探馮綸的反應。果然，這位織造大人手指微微發抖，茶水灑在袍襟上都渾然不覺。
“侯爺放心，下官一定盡心辦差。“馮綸突然壓低聲音，“不過近來江南不太平，侯爺若要去湖州，最好多帶護衛。“
“哦？“姜晚挑眉，“怎么個不太平法？“
馮綸左右看看，聲音幾不可聞：“聽說...太后在江南。“
姜晚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露分毫：“馮大人說笑了。太后不是在五臺山清修嗎？“
“侯爺有所不知。“馮綸湊得更近，“上月有人看見鳳駕出現在無錫惠山，隨行的還有位年輕公子，據說是...八皇子。“
八皇子！姜晚握杯的手一緊。看來雪娥所言非虛，太后確實有個秘密子嗣。
離開馮府時已近午時。姜晚剛踏出門檻，就看見趙虎在街對面焦急踱步。見她出來，趙虎立刻迎上：“侯爺，出事了！客棧遭人搜查，青杏姑娘不見了！“
姜晚腦中嗡的一聲：“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您走后不久。“趙虎咬牙切齒，“店小二說來了幾個官差模樣的人，拿著蘇州府的牌子，說要查逃犯。等他們走后，青杏就不見了，賬冊也被翻得亂七八糟。“
官差？姜晚冷笑。這分明是有人要阻撓她查探太后下落！青杏那丫頭機靈，說不定...
“回客棧。“她沉聲道，“青杏可能留了線索。“
客棧房間一片狼藉，床褥被掀開，箱籠倒扣在地，連墻上的畫都被撕了下來。姜晚強忍怒火，仔細檢查每一個角落。突然，她在妝臺抽屜背面摸到一塊凸起——是青杏常戴的一枚桃木發簪，被人用蠟粘在那里！
發簪上纏著一根紅線，指向窗外。姜晚順著方向望去，那是運河碼頭的位置。
“趙虎，你帶人去碼頭打聽，看有沒有人見過青杏。“她迅速吩咐，“記住，不要打草驚蛇。“
待趙虎離去，姜晚從發簪中空部分倒出一個小紙卷，上面是青杏稚嫩的筆跡：“姑娘，有人查《南方草木狀》，我跟去看看，申時未歸就是出事，去惠山找繡娘。“
《南方草木狀》！姜晚心頭一震。這正是她查“碧血葵“毒藥的參考書，青杏定是發現了什么。而“惠山繡娘“又是什么人？
未及細想，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姜晚迅速藏好紙條，轉身時，一個陌生女子已經站在門口。
女子約莫二十出頭，一身湖綠色襦裙，面容姣好卻透著冷峻。最令人震驚的是，她長得與雪娥幾乎一模一樣！
“姜侯爺。“女子欠身行禮，聲音比雪娥低沉，“家師有請。“
姜晚暗中握緊匕首：“令師是？“
“惠山繡娘。“女子抬眼，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也是...太后娘娘的乳母。“
姜晚心跳加速。這莫非就是青杏提到的線索？但眼前女子與雪娥如此相像，又是什么緣故？
“我為何要信你？“
女子從懷中取出一物——是青杏隨身帶的桃木平安符！
“小丫頭很安全。“女子將平安符放在桌上，“家師說，侯爺若想知道'八皇子'真相，就獨自隨我去惠山。多帶一個人，小丫頭少一根手指。“
姜晚盯著那張與雪娥酷似的臉，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雪娥的姐妹？“
女子冷笑：“雪娥是我妹妹，天真愚蠢，才會被你們抓住。我叫雪霽，是姐姐。“她轉身走向門口，“侯爺若想救人，申時前到城西'聽雨軒'茶樓。過時不候。“
待雪霽離去，姜晚立刻檢查平安符，在內層發現青杏用指甲劃出的兩個字：“雙生“。
果然！雪娥和雪霽是孿生姐妹，都是太后培養的棋子。而現在，對方顯然是要用青杏引她入局。
申時將至，姜晚獨自來到聽雨軒。這是一家臨河而建的小茶樓，客人寥寥。雪霽已在二樓雅間等候，見姜晚真的孤身前來，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侯爺好膽色。“她推過一杯茶，“不怕我下毒？“
姜晚不接：“帶我去見青杏。“
雪霽輕笑：“急什么？家師想先跟侯爺談筆交易。“
“什么交易？“
“用宋景煜的命，換'八皇子'的江山。“雪霽聲音輕柔，內容卻令人毛骨悚然，“太后娘娘承諾，若侯爺肯配合，不僅饒那小丫頭一命，還許侯爺江南商會總舵主之位。“
姜晚冷笑：“好大的口氣。太后憑什么認為我會背叛陛下？“
“就憑這個。“雪霽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侯爺不妨看看。“
信紙已經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
“景煜吾兒：若你見此信，朕已遭不測。太后蘇氏與北藩勾結，欲立其私生子為帝。朕不得已將你托付宋家，望你成年后聯合忠臣，撥亂反正。切記，蘇氏非你生母，你的生母是...“
信尾被血跡模糊，無法辨認。姜晚心頭巨震——這竟是先帝遺詔！而最驚人的是，宋景煜并非太后所生！
“明白了嗎？“雪霽得意地說，“宋景煜根本不是真龍天子，我家主子才是先帝血脈！“
姜晚強自鎮定：“若真如此，太后為何不直接公開遺詔？“
“因為...“雪霽突然住口，警覺地看向窗外，“有人跟蹤你！“
姜晚轉頭，只見河對岸閃過幾道黑影。雪霽臉色大變，一把抓住姜晚的手腕：“快走！“
兩人剛沖出茶樓，數支弩箭已破空而來，釘在門板上嗡嗡作響。雪霽拉著姜晚鉆進一條小巷，七拐八繞，最后跳上一艘早已等候的小船。
“趴下！“雪霽按下姜晚的頭，小船如離弦之箭駛入縱橫交錯的河網。
追兵的喊聲漸漸遠去。姜晚抬頭，發現小船正駛向城西的惠山方向。暮色漸濃，山影如獸脊般匍匐在天際。
“那些是什么人？“姜晚問。
雪霽冷笑：“你猜不到？崔家的人！崔弼雖然倒了，但他的黨羽還在。他們既想殺你滅口，也想破壞太后的計劃。“
姜晚暗自記下這個信息。看來江南的局勢比她想象的更復雜，崔氏殘余勢力、太后黨、皇帝派，三方角逐...
小船在一個隱蔽的碼頭靠岸。雪霽領著姜晚上山，穿過一片竹林，眼前突然出現一座精巧的宅院，門楣上掛著“惠山繡坊“的匾額。
“家師在里面等你。“雪霽推開院門，“記住，若敢輕舉妄動，那小丫頭立刻沒命。“
院內花木扶疏，幾個繡娘正在廊下刺繡，見陌生人進來，紛紛抬頭張望。姜晚注意到，她們手中繡的不是尋常花鳥，而是...地圖！
正堂內，一位白發老嫗端坐主位，面前擺著繡架。見到姜晚，她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卻依然清秀的臉。
“老身蘇嬤嬤，見過侯爺。“老嫗聲音沙啞，“侯爺比畫像上還要年輕漂亮。“
姜晚不卑不亢：“嬤嬤不必客套。青杏在哪里？“
蘇嬤嬤拍拍手，兩個壯婦押著青杏從屏風后走出。小丫頭嘴上綁著布條，見到姜晚頓時淚如雨下。
“放心，她沒事。“蘇嬤嬤示意壯婦松開青杏嘴上的布條，“老身請她來，只是想問些事情。“
青杏撲到姜晚身邊：“姑娘！她們、她們在繡軍用地圖！還有...“
“閉嘴！“雪霽厲喝。
蘇嬤嬤卻擺擺手：“無妨。侯爺既然來了，自然會明白一切。“她指向繡架，“侯爺可認得這是什么？“
姜晚走近一看，繡架上是一幅精細的江南水系圖，上面用紅絲線標出了幾條特殊的路線。
“這是...漕運路線？“
“不錯。“蘇嬤嬤點頭，“但更重要的是，這些紅標是朝廷秘密運銅的路線。銅，可是鑄錢的材料...“
姜晚恍然大悟。太后一黨不僅謀劃政變，還在暗中控制鑄幣原料，企圖從經濟上扼住朝廷命脈！
“侯爺是聰明人。“蘇嬤嬤瞇起眼，“太后娘娘惜才，只要侯爺答應合作，不僅這小丫頭平安無事，日后新朝建立，侯爺便是開國功臣。“
姜晚假裝思考，暗中觀察四周。堂內有四個壯婦，雪霽腰間佩劍，硬拼肯定不行。她必須拖延時間，等趙虎他們找過來。
“嬤嬤高看我了。“姜晚苦笑，“我不過是個做生意的，哪懂什么朝政？“
“侯爺何必自謙？“蘇嬤嬤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這是你在京城女子商會的賬冊。短短半年，盈利翻了三倍。這等本事，正是新朝所需。“
姜晚心頭一震。這賬冊明明鎖在侯府密室，怎會...
“很驚訝？“雪霽得意地說，“太后娘娘在京城的人手，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就在此時，院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哨響。蘇嬤嬤臉色大變：“有人闖山！“
混亂中，姜晚一把拉過青杏，躲到柱子后。院門被撞開，趙虎帶著暗衛沖了進來，與蘇嬤嬤的人打作一團。
“姑娘！“青杏急道，“奴婢發現一件事——雪霽和雪娥根本不是雙胞胎！雪霽比雪娥大五歲，她們長得像是因為...因為都是太后的女兒！“
姜晚如遭雷擊。難怪太后如此處心積慮要立“八皇子“，若那真是她的私生子，再加上雪霽姐妹，她就是要把自己的血脈都推上權力巔峰！
“侯爺快走！“趙虎殺到近前，身上已掛了彩，“山下有我們的人接應！“
姜晚拉著青杏向外沖去，卻被雪霽攔住。兩人在院中纏斗，姜晚雖不擅武藝，但臂上的匕首出其不意，劃傷了雪霽的手臂。
“你！“雪霽怒極，揮劍劈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支弩箭破空而至，正中雪霽肩膀。她慘叫一聲，踉蹌后退。姜晚回頭，看見院墻上站著幾個黑衣人，正張弓搭箭——是宋景煜派的暗衛！
“走！“趙虎護著姜晚和青杏沖出院子，向山下狂奔。
身后傳來蘇嬤嬤凄厲的喊聲：“姜晚！你以為這就完了嗎？太后娘娘已經知道宋景煜的生母是誰！等真相大白，看他還能不能坐穩龍椅！“
下山途中，姜晚腦中回蕩著蘇嬤嬤的威脅。宋景煜的生母是誰？這個秘密又會如何影響朝局？
剛到山腳，一隊官兵迎面而來，為首的竟是馮綸！
“侯爺受驚了！“馮綸滿臉關切，“下官聽聞有匪徒劫持了侯爺的侍女，特帶兵來救！“
姜晚暗自冷笑。這么巧？她剛脫險，馮綸就“及時“出現？看來這位織造大人與太后黨也脫不了干系。
“多謝馮大人。“姜晚故作感激，“匪首已經逃竄，還請大人派兵搜山。“
回城路上，姜晚將今日所見所聞細細梳理。太后控制銅料運輸、培養替身、隱藏私生子...這一系列謀劃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最令她不安的是，太后似乎握有關于宋景煜身世的致命秘密。
“姑娘...“青杏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從鞋底取出一小塊繡片，“奴婢偷偷從繡坊拿的。“
繡片上是一個嬰孩的畫像，下面繡著生辰八字。姜晚仔細一看，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那生辰與宋景煜的完全一致！而嬰孩襁褓上，赫然繡著一個“沈“字！
沈？姜晚突然想起，先帝最寵愛的妃子就是沈貴妃，但在宋景煜出生前一年突然暴斃。難道...
“侯爺！“趙虎突然指著前方，“客棧方向起火了！“
姜晚抬頭，只見城中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那個方向，正是她下榻的客棧！
“快！“她厲聲道，“我們的賬冊和證據都在那里！“
當一行人趕到時，客棧已陷入火海。圍觀的人群中，一個賣花女悄悄塞給姜晚一張紙條：“有人出千金買侯爺的命，小心水路。“
姜晚攥緊紙條，望向火光沖天的客棧。這場江南之行，比她想象的還要兇險百倍。而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