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房比姜晚想象的還要陰冷。石墻上凝結的水珠不斷滴落，在青磚地面砸出一個個小坑。她蜷縮在角落的草堆上，聽著遠處獄卒的腳步聲和犯人的呻吟聲，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劃著商會賬目的數字。
三天了。自從被冠上“謀害圣駕“的罪名關進這里，除了每日送餿飯的老獄卒，沒人跟她說過一句話。崔弼顯然是要用這種無聲的折磨擊垮她的意志。
“吃飯了。“鐵門上的小窗被拉開，一個缺了門牙的老頭遞進一碗看不出顏色的糊狀物。
姜晚接過碗，強忍惡心啜了一口：“老伯，外面有什么消息嗎？“
“嘿，你這死囚倒有意思?！袄溪z卒咧嘴一笑，“別人進來都喊冤，你倒關心外頭的事?！?
“陛下...怎么樣了？“姜晚壓低聲音。
老獄卒左右看看，突然壓低聲音：“聽說還昏迷著。崔相已經代掌朝政，下令三司會審你的案子。“他頓了頓，“姑娘，老頭子看你面善，提醒一句——崔家要你死?！?
鐵門重新鎖上，姜晚的胃絞成一團。宋景煜生死未卜，朝政落入崔弼手中，而她這個“同謀“恐怕活不過審判。太后這一手借刀殺人，實在高明。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發髻中取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鐵絲——這是青杏趁亂塞給她的。借著墻角微弱的油燈光，她開始在地上列出現有的線索：
1.毒藥種類？
2.下毒途徑？
3.偽造信件的破綻？
4.雪娥的真實身份？
最蹊蹺的是那封“密信“。姜晚清楚記得，雪娥模仿她筆跡時有個小習慣——“晚“字的最后一捺總是微微上翹。而獄卒給她的那封信上，這個特征分毫不差。
“雪娥...“姜晚喃喃自語。這個突然出現的“替身“太過完美，完美得不像巧合。
正思索間，牢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獄卒慌亂的喊聲：“大人！這不合規矩...“
“滾開！“一個熟悉的女聲厲喝。
鐵門轟然洞開，崔貴妃一身素衣站在門外，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令人驚訝的是，這位新晉貴妃眼睛紅腫，顯然哭過。
“你們都退下?！按拶F妃命令道，“本宮要單獨審問犯人?！?
待獄卒和嬤嬤退到遠處，崔貴妃突然撲到鐵柵前：“姜晚！你為什么要害陛下？“
姜晚愣住了。崔貴妃眼中的悲痛不似作偽，甚至帶著幾分少女天真的憤怒。
“貴妃娘娘，“她直視崔氏的眼睛，“若我真要害陛下，為何要用自己侍女送毒點心？為何要留一封自證其罪的密信？這分明是有人栽贓！“
崔貴妃咬住嘴唇：“可...可祖父說證據確鑿...“
“娘娘與陛下相處這些日子，可曾聽陛下提起過我？“姜晚輕聲問，“陛下可說過，我是救命恩人還是仇人？“
崔貴妃眼神閃爍：“陛下他...常在夢中喚你的名字。“這句話像刀子般扎出，帶著少女的嫉妒和委屈。
姜晚心頭一震，隨即抓住機會：“那娘娘更該明白，我絕無可能害陛下。真正的兇手是想一石二鳥——既除掉陛下，又除掉我！“
“可誰會這么做？“
“娘娘不妨想想，誰最不愿看到陛下有子嗣？誰最怕崔家與新皇關系穩固？“
崔貴妃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太后？“
姜晚不置可否：“娘娘若能幫我一個忙，或許能救陛下。“
“什么忙？“
“我要見太醫院院使周大人?！敖韷旱吐曇?，“只有知道陛下中的什么毒，才能想辦法解毒?！?
崔貴妃猶豫良久，終于點頭：“周院使是祖父的人，但...陛下貼身的林太醫是我崔家門客。我可以安排他偷偷來見你?！?
姜晚大喜：“還有一事——請娘娘幫我找一本《南方草木狀》，就說您想學插花。“
崔貴妃狐疑地看著她：“這時候還學插花？“
“此書載有南方各種奇花異草，包括...毒物。“姜晚意味深長地說。
崔貴妃離開后，姜晚重新蜷回角落。這位貴妃娘娘單純得令人意外，竟對祖父的陰謀一無所知。但這也給了她一線生機——若真能通過崔貴妃聯系上太醫，或許能找出解毒之法。
次日深夜，牢門再次打開。一個瘦高老者提著藥箱匆匆進來，正是林太醫。
“娘娘以死相逼，老朽不得不來?！傲痔t滿頭大汗，“但只能待一刻鐘?！?
姜晚直奔主題：“陛下中的什么毒？癥狀如何？“
“癥狀似砒霜，但脈象又像烏頭。“林太醫搖頭，“最奇怪的是，陛下胸口出現蛛網狀紅紋，老朽行醫四十載從未見過。“
“可驗過血？“
“銀針未黑，但將血滴入酒中，酒色變綠。“
姜晚腦中靈光一閃：“可是南海'碧血葵'的毒？“
林太醫瞪大眼睛：“侯爺怎知？此毒只生于南海孤島，常人根本無從獲?。 ?
姜晚想起在現代讀過的海洋生物圖鑒。某種南海?？亩舅貢е卵河鼍凭兙G，中毒者會出現類似砒霜中毒的癥狀。而三個月前，崔家的商船恰好從南海歸來...
“解藥需用珊瑚礁中生長的'七星藻'，輔以陳醋和蜂蜜。“姜晚迅速回憶著，“七星藻表面有七個小孔，曬干后呈紫紅色。“
林太醫將信將疑：“老朽姑且一試。但侯爺自身難保...“
“我自有辦法?！敖硭合乱黄陆牵剖种冈谏厦娈嬃藥讉€符號，“請將此物交給李肅大人，就說'商會查賬用'。“
林太醫剛走，又一個人影溜了進來——竟是青杏！小丫頭滿臉污漬，眼睛哭得核桃般腫。
“姑娘！“她撲到柵欄前，“他們嚴刑拷打春桃姐姐，非要她承認是受你指使下毒...“
姜晚胸口如遭重擊：“春桃怎么樣了？“
“已經...已經不行了?！扒嘈悠怀陕?，“臨死前她讓我告訴姑娘，那盤點心是雪娥給她的，說是姑娘特意為陛下準備的...“
果然！姜晚握緊拳頭。雪娥利用春桃的忠心設下此局，而崔弼則順水推舟，要將她置于死地。
“青杏，你聽著?！敖韷旱吐曇?，“去找商會管庫房的柳娘，讓她取我床頭暗格里的賬本，然后...“
交代完畢，青杏匆匆離去。姜晚重新盤坐在草堆上，開始謀劃下一步?，F在有了毒藥線索，若能證明崔家與南海有聯系，再加上筆跡鑒定的證據，或許能洗脫罪名。
第四天清晨，姜晚被粗暴地拖出牢房，押往大理寺正堂。堂上高坐著三位大人——大理寺卿鄭鐸、刑部尚書王煥，以及...崔弼本人。
“犯婦姜氏，還不跪下！“鄭鐸一拍驚堂木。
姜晚挺直腰桿：“本侯乃朝廷冊封的錦繡侯，依律可不跪?！?
崔弼冷笑：“將死之人，還擺什么侯爺架子？來人，上刑具！“
幾個衙役抬上拶指、夾棍等刑具，哐當扔在姜晚面前。她強忍恐懼，面色不改：“崔相這是要屈打成招？“
“證據確鑿，何須用刑？“崔弼捋須道，“你的侍女已經招供，那封通敵密信也確是你筆跡。今日三司會審，不過是走個過場。“
“是嗎？“姜晚突然提高聲音，“那請崔相解釋，為何毒殺陛下的'碧血葵'，會出現在崔家南海商隊的貨單上？“
堂上一片嘩然。崔弼臉色驟變：“胡言亂語！“
姜晚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這是崔家商隊三個月前的進貨單，上面明確記載采購'南海奇花一箱'，由崔三公子親收。而據《南方草木狀》記載，'碧血葵'在當地正被稱為'美人醉'，是千金難求的奇花！“
崔弼拍案而起：“偽造！這絕對是偽造！“
“是不是偽造，查一查崔三公子的別院就知道了?！敖砝湫?，“聽說他最近沉迷煉丹，丹房里想必還有剩余毒物?！?
刑部尚書王煥皺眉：“崔相，此事...“
“荒唐！“崔弼厲喝，“這妖婦分明是垂死掙扎！鄭大人，還不速速定罪！“
就在此時，堂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侍衛驚慌的喊聲：“陛下...陛下駕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見大理寺正門洞開，八個錦衣侍衛抬著龍輦緩緩而入。輦上坐著面色蒼白的宋景煜，雖然虛弱，眼神卻銳利如刀。
“朕聽說，有人急著要殺朕的救命恩人？“皇帝聲音不大，卻讓滿堂官員齊刷刷跪倒在地。
崔弼最先反應過來：“老臣參見陛下！陛下龍體未愈，怎可...“
“朕若再不來，錦繡侯就要冤死在你手中了！“宋景煜一揮手，李肅立刻捧上一疊文書，“崔弼，你勾結太后謀害朕，又栽贓錦繡侯，該當何罪？“
崔弼面如土色：“陛下明鑒！老臣忠心耿耿...“
“是嗎？“宋景煜冷笑，“那這些從你孫子別院搜出的'碧血葵'和太后密信，又作何解釋？“
鐵證如山，崔弼終于癱軟在地。宋景煜不再看他，轉向姜晚：“愛卿受苦了。“
這一聲“愛卿“，讓姜晚多日緊繃的神經瞬間崩潰。她雙腿一軟，險些跌倒，被飛奔過來的青杏一把扶住。
“陛下...“她聲音哽咽，“春桃她...“
“朕已知曉。“宋景煜眼中閃過一絲痛色，“朕已追封她為'忠義夫人'，厚葬于皇陵之側?！?
三司會審戲劇性地落幕。崔弼被當場革職查辦，雪娥則在逃往江南的路上被抓獲。經查，她確實是太后精心培養的替身，不僅容貌與姜晚相似，連筆跡、言談都經過嚴格訓練。
回到侯府，姜晚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仍覺得一切像場噩夢。青杏一邊為她梳洗長發，一邊抽泣：“姑娘，春桃姐姐臨走時說...說她沒給姑娘丟人...“
姜晚將臉埋入掌心，淚水混入浴湯。春桃，那個總是笑瞇瞇的小丫頭，從青山村就跟著她，如今卻...
“侯爺?！伴T外傳來管家的聲音，“李肅大人求見。“
書房里，李肅神色凝重：“侯爺，雪娥招供了。太后確實在江南，而且...她手中握有先帝遺詔。“
姜晚一驚：“什么遺詔？“
“據說是先帝臨終前所立，指明由八皇子繼位。“李肅壓低聲音，“但先帝只有七子，何來八皇子？除非...“
“除非太后當年誕下了私生子?！敖砘腥淮笪?，“所以她處心積慮要除掉陛下，就是為了給這個'八皇子'鋪路！“
李肅點頭：“更麻煩的是，太后已經聯絡上北方藩王，約定秋后起兵。屆時內外夾擊...“
姜晚倒吸一口涼氣。大周剛經歷先帝駕崩、新皇中毒的動蕩，若再起兵戈，百姓將陷入水深火熱。
“陛下有何打算？“
“陛下想請侯爺秘密南下，一則查清太后藏身之處，二來...“李肅猶豫片刻，“陛下希望侯爺能聯絡江南商會，籌措軍餉?！?
姜晚沉思片刻：“我可以去，但有兩個條件?！?
“侯爺請講?！?
“第一，我要見雪娥一面；第二，請陛下準許女子商會接管崔家部分產業，作為籌餉基礎?！?
李肅面露難色：“這...崔家產業向來由戶部接管...“
“崔家產業多為絲綢、茶葉，正是女子商會擅長的領域?！敖頁砹?，“由我們經營，利潤至少翻倍?！?
李肅最終答應代為轉達。次日清晨，姜晚在大理寺暗牢見到了雪娥。曾經清麗脫俗的少女如今蓬頭垢面，眼中卻依然帶著倔強。
“為什么？“姜晚直接問道，“太后許了你什么好處？“
雪娥冷笑：“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需要好處才效忠？“她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一個蝴蝶形胎記，“認得這個嗎？“
姜晚搖頭。
“這是蘇家女子的標記?！把┒鹧壑虚W著狂熱的光，“太后娘娘是我親姨母！我娘是她的胞妹，被先帝賜死后，我被秘密送到揚州撫養...“
原來如此！姜晚恍然大悟。雪娥不是普通替身，而是太后的血親！難怪她如此忠心。
“太后現在何處？“姜晚逼問。
雪娥突然大笑：“你永遠找不到她！娘娘手中有先帝遺詔，有大義名分，遲早會...“
“夠了。“姜晚打斷她，“你可知太后與北方藩王的協議？藩王答應助她奪權，條件是什么？割讓北境三州！你這是要賣國求榮！“
雪娥臉色一變：“你...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清楚?！敖磙D身離去，“好好想想，一個不惜割讓國土的人，真能成為明君嗎？“
離開大理寺，姜晚徑直入宮。養心殿內，宋景煜正在批閱奏折，臉色仍有些蒼白。見她進來，立刻屏退左右。
“陛下不該勞神?！敖硇卸Y道，“毒傷未愈...“
話未說完，宋景煜突然起身，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姜晚僵住了，皇帝的心跳聲近在耳畔，急促而有力。
“朕差點失去你?！八尉办下曇羯硢?，“當朕醒來聽說你被打入大牢...“
姜晚輕輕掙脫：“陛下，臣此來是有要事相商?！?
她將雪娥的供詞和自己的江南之行計劃和盤托出。宋景煜聽罷，眉頭緊鎖：“太危險了。太后在江南勢力根深蒂固...“
“正因如此，才需要臣去?！敖韴猿郑俺加猩虝谧o，比朝廷派人更不易察覺?！?
宋景煜沉默良久，終于點頭：“朕派一隊暗衛隨行，你必須每日傳信?！八D了頓，“還有，朕準你接管崔家產業，但必須分三成利給國庫。“
“成交。“姜晚微笑。
臨行前夜，姜晚正在書房整理行裝，宋景煜再次微服來訪。這次他帶了一個紫檀木匣。
“給你的。“他打開匣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和一枚玉佩，“匕首淬過毒，見血封喉；玉佩是朕的貼身之物，關鍵時刻可保命?！?
姜晚接過玉佩，觸手溫潤，上面雕著盤龍，背面刻著“景煜“二字。這分明是皇帝私印！
“陛下...“
“平安回來?！八尉办洗驍嗨?，眼中情緒復雜，“朕...我等你?！?
短短五個字，勝過千言萬語。姜晚鄭重點頭，將玉佩貼身收好。明日，她將踏上南下之路，面對那個深藏不露的太后和她龐大的陰謀網。但此刻，在這靜謐的書房里，她只想記住眼前人眼中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