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封侯？荒謬！“
左丞相崔弼的怒吼震得太和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這位三朝元老須發皆白，此刻卻氣得滿臉通紅，手中象牙笏板直指姜晚：“自古婦人不干政，此乃祖制！陛下莫非要為一個村姑壞了千年規矩？“
姜晚站在大殿中央，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會，也是她以“錦繡侯“身份正式亮相的時刻。滿朝文武的目光如芒在背，有好奇的，有輕蔑的，更多的則是毫不掩飾的敵意。
“崔相此言差矣。“兵部尚書李肅出列，“姜氏救駕有功，更獻上火藥改良之法，助我軍大敗北藩。按《大周律》，軍功封侯合情合理。“
“軍功？“崔弼冷笑，“不過是個懂些奇技淫巧的婦人！若開此先例，日后女子皆要效仿，豈不亂了綱常？“
殿內議論聲頓起。姜晚深吸一口氣，正要反駁，卻見宋景煜——現在該稱陛下了——輕輕抬手。滿朝立刻鴉雀無聲。
“崔相。“年輕的皇帝聲音不疾不徐，“朕記得，您府上三小姐精通算學，幫您打理田產多年，可是真的？“
崔弼一愣：“這...確有此事，但...“
“工部劉侍郎。“宋景煜又點了一人，“聽聞尊夫人善治絲，名下綢緞莊年入萬兩？“
劉侍郎額頭冒汗：“臣...臣惶恐...“
“既如此，為何女子經商可以，為官封爵就不行？“宋景煜突然提高聲調，“先帝在時，常嘆人才難得。如今既有姜氏這般大才，為何不用？“
崔弼還要爭辯，宋景煜已起身離座：“此事已定，不必再議。退朝！“
姜晚隨著百官退出大殿，后背已經濕透。剛走到殿外廣場，一群官員立刻圍了上來。
“侯爺好手段啊。“一個滿臉褶子的老臣陰陽怪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讓陛下如此破例？“
“張大人慎言。“李肅厲聲喝止，“錦繡侯乃朝廷命官，豈容輕辱？“
姜晚向李肅投去感激的目光，卻見對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她忽然明白，即便是支持她的朝臣，也不過是看皇帝臉色行事罷了。
“侯爺。“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陛下召您去御書房。“
御書房內，宋景煜已經換下朝服，只著月白色常服，正在批閱奏折。見姜晚進來，他放下朱筆：“受委屈了。“
短短三個字，讓姜晚鼻子一酸。她強自鎮定：“陛下言重。臣既受此殊榮，自當承受非議。“
“私下不必如此拘禮。“宋景煜示意她坐下，“崔弼是三朝元老，門生故舊遍布朝野。朕雖能壓他一時，但...“
“我明白。“姜晚接過宮女奉上的茶，“陛下需要時間穩固朝局。臣不會讓您為難。“
茶是上好的龍井，卻讓她舌尖發苦。短短幾日，那個與她共撐一傘、徹夜談商的宋景煜已經變得如此遙遠。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提醒著她，如今坐在面前的是大周天子，一舉一動都關乎天下。
“你的侯府已經收拾妥當。“宋景煜取出一卷圖紙，“就在原錦繡坊舊址擴建的。朕特意保留了你的作坊和藥圃。“
姜晚展開圖紙，心頭微暖。侯府設計巧妙，前衙后坊，既符合規制，又保留了她經營多年的產業。
“還有這個。“宋景煜又遞過一枚印章，“憑此印可直接上書，不必經通政司周轉。“
印章溫潤如玉，上刻“錦繡侯印“四個篆字。姜晚鄭重收下：“謝陛下。“
“三日后是冊封大典。“宋景煜猶豫片刻，“屆時...朕可能要宣布納崔氏女為妃。“
姜晚手一抖，茶水灑在裙上。她慌忙起身：“臣失儀...“
“姜晚。“宋景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這是權宜之計。崔弼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朕需要時間...“
“陛下不必解釋。“姜晚強扯出一個笑容，“臣明白。崔家小姐賢淑端莊，是良配。“
她掙開宋景煜的手，行禮退下。轉身瞬間，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
冊封大典比姜晚想象的還要煎熬。
她穿著繁復的侯爵禮服，在禮官唱喏聲中一步步走上丹墀。宋景煜高坐龍椅，身側是鳳冠霞帔的崔貴妃——崔弼的嫡孫女，年方十六，嬌艷如花。
“錦繡侯姜氏，接印——“
姜晚跪地，雙手高舉。宋景煜親自將金印放在她掌心，兩人指尖相觸的瞬間，她感受到他輕微的顫抖。
“臣，謝陛下隆恩。“她叩首，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
典禮后是宮宴。姜晚作為新晉侯爵，席位安排在宗室之后，百官之前。對面就是崔貴妃的娘家親眷，崔弼正得意洋洋地接受同僚祝賀。
“侯爺。“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妾身敬您一杯。“
姜晚抬頭，崔貴妃不知何時來到她席前，手捧金樽，笑靨如花。近距離看，這位新晉貴妃更顯稚嫩，眼角還帶著少女的天真。
“臣不敢當。“姜晚舉杯回敬。
“侯爺是陛下救命恩人，妾身一直想當面道謝。“崔貴妃聲音甜膩，“日后同在宮中，還望侯爺多多指教。“
姜晚心頭一震。同在宮中？她明明有自己的侯府...
“愛妃醉了。“宋景煜不知何時出現，輕輕拉開崔貴妃，“錦繡侯另有府邸，不在宮中。“
崔貴妃眼中閃過一絲不快，旋即又笑：“是妾身糊涂了。侯爺莫怪。“
待皇帝攜貴妃離去，姜晚終于松了口氣。她借口更衣，溜出喧鬧的大殿。御花園中秋意已濃，桂花香氣濃郁得幾乎令人窒息。
“侯爺好雅興。“
姜晚回頭，見是李肅。老尚書手持酒壺，顯然也是出來躲清靜的。
“李大人。“她行禮，“今日多謝解圍。“
“老夫不過是實話實說。“李肅捋須而笑，“不過侯爺要小心了。崔相表面讓步，實則...“
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太監驚慌跑來：“不好了！太后娘娘派人送賀禮來了！“
姜晚與李肅對視一眼，急忙趕回大殿。殿內已經亂作一團，一個蒙面黑衣人站在殿中央，腳邊放著一個紅木箱子。
“太后懿旨。“黑衣人聲音嘶啞，“恭賀陛下大婚，特賜賀禮一份。“
宋景煜面沉如水：“太后現在何處？“
“娘娘說，時機到了自會相見。“黑衣人揭開箱蓋，“請陛下笑納。“
箱中竟是一個昏迷的少女！更令人震驚的是，那少女容貌與姜晚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紀更小，膚白如雪。
“這是...“宋景煜霍然起身。
“娘娘說，陛下既喜歡這等樣貌的女子，特意尋來相贈。“黑衣人陰森一笑，“此女名喚雪娥，精通琴棋書畫，比某些粗鄙村姑強多了。“
滿殿嘩然。姜晚渾身發冷——這是赤裸裸的羞辱，更是警告。太后在告訴她：我能找到你的替身，也能取代你！
“放肆！“宋景煜怒喝，“來人，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黑衣人卻大笑一聲，突然口吐黑血，倒地身亡。太醫查驗后搖頭：“齒藏毒囊，已經氣絕。“
那個叫雪娥的少女被帶下去診治。宴會不歡而散，但姜晚知道，太后的陰影已經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
三日后，錦繡侯府。
姜晚站在新落成的正堂，看著匾額上“錦繡天成“四個鎏金大字，恍如夢中。短短數月，她從一介商女變成朝廷侯爵，府邸占地三十畝，仆從過百。
“侯爺，賬房先生們到了。“青杏輕聲提醒。
姜晚收回思緒：“讓他們進來。“
十位賬房魚貫而入，清一色年輕女子，個個衣著樸素卻氣質不凡。這些都是她特意招募的——有落魄官家小姐，有商賈之女，甚至還有兩位曾經的花魁。
“諸位都知道為何而來。“姜晚示意她們坐下，“女子商會明日正式掛牌，你們將是第一批'女掌柜'。“
一個鵝蛋臉的姑娘怯生生舉手：“侯爺，我們真能像男子一樣經商算賬嗎？“
“不僅能，還要做得更好。“姜晚取出厚厚一疊文書，“這是我擬的章程。商會采用'股俸制'，每人按出資和能力占股，年底分紅。“
姑娘們傳閱文書，眼中漸漸燃起光彩。姜晚這套制度融合了現代股份制和古代商幫規矩，既新穎又符合大周國情。
“還有這個。“她又取出一摞小冊子，“我編寫的《新式記賬法》，比傳統'四柱清冊'更簡明。三日內必須背熟。“
正說著，門房來報：“侯爺，宮里來人了！“
來的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福安，身后跟著一隊小太監，抬著十幾個箱子。
“陛下口諭。“福安尖聲道，“賜錦繡侯文房四寶、綢緞百匹、御酒十壇，另...“
他壓低聲音：“雪娥姑娘已經醒了，太醫說并無大礙。陛下問侯爺可愿收留？“
姜晚心頭一緊。那個太后送來的“替身“？宋景煜這是什么意思？
“臣...領旨謝恩。“
待太監們退下，姜晚獨自站在堆滿賞賜的廳中，只覺諷刺。三日前她還是眾矢之的，如今卻成了皇帝拉攏的對象。那些綢緞美酒，不過是對她容忍崔貴妃的補償。
“帶雪娥姑娘來見我。“她吩咐道。
雪娥比姜晚想象的還要嬌小，約莫十五六歲，穿著素白襦裙，行走間如弱柳扶風。見到姜晚，她撲通跪下：“奴婢見過侯爺。“
“起來說話。“姜晚打量著她，“你真名叫什么？“
“奴婢就叫雪娥。“少女聲音細如蚊蚋，“本是揚州瘦馬，被一位夫人買下，教了三個月規矩，然后就...“
“那位夫人長什么樣？“
雪娥搖頭：“奴婢從未見過真容。夫人總是戴著面紗，聲音很溫柔，但手下的嬤嬤們極嚴厲。“
姜晚若有所思。太后出身江南，揚州是她的勢力范圍。培養一個酷似自己的瘦馬至少需要半年，說明太后早在宋景煜登基前就開始布局了！
“你可會寫字算賬？“
“會些皮毛。“雪娥怯生生道，“夫人請先生教過。“
姜晚遞過紙筆：“寫幾個字我看看。“
雪娥的字清秀工整，竟與姜晚的筆跡有幾分相似。這更證實了她的猜測——太后在打造一個可以取代她的傀儡！
“侯爺若嫌棄奴婢，奴婢愿做粗使丫頭...“雪娥見姜晚沉默，又要跪下。
“不必。“姜晚扶住她，“正好商會缺人手，你先跟著學記賬吧。“
與其放這個隱患在外面，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監視。更何況...姜晚有個大膽的想法。
當夜，姜晚在書房翻閱各地送來的商業文書，突然燭火一晃。
“誰？“她警覺抬頭。
宋景煜披著黑色斗篷，如幽靈般出現在窗前：“是我。“
姜晚手中的筆啪嗒掉在紙上：“陛下怎能冒險出宮？若被崔家知道...“
“朕實在放心不下。“宋景煜摘下兜帽，眼下掛著濃重的陰影，“太后送那女子來，分明是要離間我們。“
“陛下多慮了。“姜晚強作鎮定，“臣已經安排她進商會，翻不起什么浪。“
宋景煜突然握住她的手：“姜晚，別這樣。私下里，我還是宋景煜。“
他的掌心溫暖干燥，帶著熟悉的薄繭。姜晚眼眶一熱，急忙抽手：“禮不可廢。陛下如今有貴妃...“
“那只是政治聯姻！“宋景煜聲音壓抑，“朕從未碰過她。“
“但遲早要的，不是嗎？“姜晚苦笑，“陛下需要崔家支持，更需要皇子繼承大統。“
宋景煜如遭雷擊，半晌才道：“你說得對。朕...朕身不由己。“
兩人相對無言。窗外秋風嗚咽，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雪娥的事，你怎么看？“宋景煜終于打破沉默。
姜晚思索片刻：“太后在下一盤大棋。她送雪娥來，一是羞辱，二是試探，三...“她頓了頓，“很可能已經在宮中安插了更多眼線。“
“朕也這么想。“宋景煜點頭，“已經命暗衛秘密排查。你這邊也要小心，商會剛成立，最容易混入奸細。“
“臣明白。“姜晚猶豫片刻，“還有一事...臣發現雪娥能模仿我的筆跡。“
宋景煜瞳孔一縮：“你的意思是...“
“若有人用我的筆跡偽造密信，構陷我通敵...“姜晚沒說完，但兩人都懂其中兇險。
“朕會加強侯府守衛。“宋景煜沉聲道，“你也盡量少出門。“
他又交代幾句，便匆匆離去，如一陣風般消失在夜色中。姜晚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平靜。
次日清晨，姜晚正在教導女掌柜們新式記賬法，門房突然驚慌來報：“侯爺！宮里出事了！陛下早朝時突然吐血昏迷！“
姜晚手中的賬本啪嗒落地：“怎么回事？“
“太醫說是中毒！“門房臉色慘白，“崔相已經下令封鎖宮門，捉拿嫌犯！“
姜晚腦中嗡的一聲。太后動手了！她剛要更衣入宮，卻見一隊禁軍氣勢洶洶闖入院中。
“奉崔相令！“為首的將領高舉令牌，“錦繡侯涉嫌毒害陛下，即刻收押候審！“
“荒謬！“姜晚厲喝，“本侯昨日根本未入宮，如何下毒？“
將領冷笑：“有人看見你的貼身侍女往御膳房送過點心。另外...“他掏出一封信，“這是在陛下枕下發現的，是你的筆跡吧？“
姜晚接過一看，渾身血液瞬間凍結——那確實是她“寫“給北方藩王的密信，約定毒殺皇帝后里應外合！字跡與她一模一樣，連暗記都分毫不差。
“這不是我寫的！“她急道，“是有人模仿...“
“有什么話，去大理寺說吧！“將領一揮手，“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姜晚掙扎間，瞥見站在女掌柜中的雪娥嘴角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