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別院的青磚高墻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蟄伏。姜晚站在門前，整了整衣襟，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守門的家丁提著燈籠，狐疑地打量她。
“這位姑娘，深夜來此有何貴干？“
姜晚拿出精心準備的錦盒，聲音刻意壓低：“錦繡坊姜晚，特來向趙夫人獻上養顏秘方。夫人前日派人說急需此物...“
家丁交換了個眼神，其中一個匆匆進去通報。不多時，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婦人快步走來，正是趙夫人。
“姜姑娘深夜造訪，真是意外。“趙夫人笑容滿面，眼中卻閃著精明的光，“快請進?！?
姜晚跟著趙夫人穿過幾重院落，暗中記下路徑和守衛位置。別院比想象中還要大，亭臺樓閣間不時有持刀家丁巡邏。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煙霧香囊，確保隨時可以取出。
“夫人在后院花廳設了茶點，姑娘這邊請。“趙夫人引她走向一條幽深回廊。
姜晚腳步微頓——這方向與宋景煜描述的前院議事廳相反。她假裝被花吸引，停在廊下一株牡丹前：“這魏紫開得真好！夫人好雅興。“
“姑娘喜歡，走時帶兩株回去?！摆w夫人催促道，“茶要涼了?！?
姜晚心念電轉，突然捂住肚子：“哎喲...可能是晚膳用了寒涼之物...“她面露痛苦，“可否借用下...“
趙夫人皺眉，不情愿地指了個方向。姜晚道謝后快步離開，確認無人跟隨后，立刻轉向記憶中前院的位置。
繞過一座假山，前方豁然開朗。燈火通明的議事廳外站著十幾個家丁，廳內隱約傳來爭吵聲。姜晚借著花木掩護靠近，躲在窗下陰影處。
“...必須立刻查封錦繡坊！“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姜晚認出是陳秀才，“那小賤人今晚獨自來此，正是天賜良機！“
“急什么？“另一個低沉男聲——想必是趙有才，“等拿到配方，再收拾她不遲。宋家那邊...“
“宋家算什么東西！“陳秀才叫囂道，“不過是個商賈，我表兄在京城御史臺...“
“閉嘴！“趙有才厲聲喝止，“你懂個屁！宋家背后是...“
一陣椅子挪動聲打斷了對話。姜晚屏住呼吸，正想再靠近些，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潤如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趙老爺好大的威風?！?
宋景煜！他怎么會在這里？姜晚心跳如鼓，冒險從窗縫望進去。廳內坐著七八個人，趙有才居主位，而宋景煜竟坐在上首——那個通常留給最尊貴客人的位置！
更令姜晚震驚的是，趙有才面對宋景煜時明顯矮了半截，額上滲出冷汗：“宋...宋公子誤會了，我們只是...“
“只是聯合六家商行，壟斷原料，哄抬物價？“宋景煜把玩著茶盞，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還是賄賂稅吏，誣告良民？“
室內鴉雀無聲。陳秀才臉色煞白，手中的扇子“啪“地掉在地上。
“我...我們...“趙有才語無倫次，突然瞥見窗外的姜晚，眼中兇光一閃，“來人！抓住那個賤人！“
姜晚轉身要跑，卻被兩個壯漢攔住去路。危急關頭，她掏出煙霧香囊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聲悶響，濃煙瞬間彌漫開來。
混亂中，一只溫熱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跟我來！“
是宋景煜！他帶著姜晚七拐八繞，很快甩開追兵，來到一處偏僻小院。院中站著三個黑衣人，見他們進來，立刻單膝跪地：“少主！“
“準備馬車，立刻送姜姑娘回城。“宋景煜命令道，轉向姜晚，“計劃有變，你先離開，這里交給我。“
姜晚卻站著不動：“等等！剛才他們叫你'少主'？趙有才為什么那么怕你？你到底...“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八尉办虾币姷丶痹辏爸娜笋R上就到，場面會很難控制?！?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和馬蹄聲。宋景煜臉色一變，直接將姜晚打橫抱起，塞進一輛早已備好的馬車：“回城后直接去知府衙門，無論誰攔你都不要停！“
馬車疾馳而去，姜晚回頭望去，只見趙家別院已亂作一團，火把如龍，而宋景煜挺拔的身影立在院中，宛如定海神針。
......
知府衙門的偏廳里，姜晚坐立不安地等了近兩個時辰。天色漸明時，門外終于傳來腳步聲——不是宋景煜，而是知府本人！
“姜姑娘受驚了?！爸皖亹偵卣f，“趙有才等人已經收監，多虧你與宋公子提供的證據?！?
姜晚連忙起身行禮：“大人明鑒，民女只是...“
“不必謙虛?！爸χ鴶[手，“宋公子對你評價極高。說起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嗎？“
姜晚心頭一跳，緩緩搖頭。
知府壓低聲音：“宋家表面是皇商，實則為皇室辦事。宋景煜乃當今圣上最信任的七...“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通報：“宋公子到！“
宋景煜大步走入，衣袍上沾著晨露，神色疲憊卻目光炯炯。見到姜晚安然無恙，他明顯松了口氣。
“下官參見...“知府剛要行禮，被宋景煜一個眼神制止。
“知府大人，姜姑娘受驚過度，我先送她回去休息。余下的事，午后詳談。“宋景煜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知府連連稱是，親自送他們到門口。直到坐上馬車，姜晚還處在震驚中無法回神。
“想問什么就問吧?！八尉办蠂@了口氣。
姜晚深吸一口氣：“皇商？皇室？七...七什么？“
“七殿下是知府誤會了。“宋景煜搖頭，“我并非皇族，只是宋氏商行確實直接為皇室采辦物資，有些特權罷了。“
姜晚盯著他的眼睛：“那'少主'呢？那些黑衣人呢？趙有才為什么怕你？“
“宋家有自己的護衛隊，朝廷特許的?！八尉办辖忉?，“趙家走私私鹽的證據是我多年前就掌握的，所以他怕我。“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但姜晚總覺得哪里不對。那枚刻著“宸“字的玉佩，知府恭敬的態度，還有那些護衛眼中的敬畏...絕不只是“皇商“那么簡單。
但她知道現在追問無益，轉而問道：“趙家會怎樣？“
“走私、行賄、壟斷市場，數罪并罰，家產抄沒，主犯流放?！八尉办险Z氣平淡，“你的原料供應明天就會恢復?！?
姜晚長舒一口氣。錦繡坊的危機終于解除了，但她心中卻涌起新的憂慮——宋景煜的身份如此特殊，他們的合作關系還能像從前一樣平等嗎？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宋景煜輕聲道：“姜姑娘，無論我是誰，對你的欣賞和尊重都不會改變。錦繡坊是你的心血，我永遠只是合作伙伴?！?
他目光誠摯，姜晚不由自主地點頭。但內心深處，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
三日后，知府派人送來請柬，邀姜晚過府一敘。本以為又是為了趙家的案子，沒想到知府開門見山：
“姜姑娘，朝廷有意在江南推廣新式紡織機。宋公子舉薦由錦繡坊負責技術傳授，你意下如何？“
姜晚驚訝地看向一旁的宋景煜。他微微一笑：“這是筆大生意，朝廷會先訂購兩百臺機器，后續可能上千臺?！?
“民女當然愿意，只是...“姜晚猶豫道，“需要大量熟練工匠，一時恐怕...“
“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爸舆^話頭，“宋公子提議由你開設學堂，專門培養女子工匠。朝廷可撥官田五十畝作為場地?！?
女子學堂！姜晚心頭一震。這不正是她夢想的嗎？讓更多女子學到一技之長，獲得經濟獨立...
“民女叩謝大人恩典！“她激動地起身行禮。
知府連忙擺手：“要謝就謝宋公子。這主意是他想的，朝廷那邊也是他打點的?！?
離開知府衙門，姜晚與宋景煜并肩走在街上。初夏的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暖風送來陣陣花香。
“為什么幫我？“姜晚突然問，“開設女子學堂，對你有什么好處？“
宋景煜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記得我說過，你讓我想起妹妹嗎？她若活著，也會想要這樣的機會?！八D了頓，“而且，大周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女子?！?
姜晚心頭一熱，正想說什么，一個衙役匆匆跑來：“宋公子，姜姑娘，不好了！錦繡坊被人砸了！“
......
當姜晚趕到作坊時，眼前一片狼藉。新做的紡織機被砸得粉碎，香皂原料撒了一地，墻上用紅漆寫著“賤人滾出青陽“幾個大字。
劉寡婦和小翠抱在一起哭泣，見姜晚來了，撲過來哭訴：“是陳秀才帶的頭，說東家勾結官府害人...我們攔不住...“
姜晚雙手發抖，不是因恐懼，而是憤怒。她蹲下身，撿起一塊被踩碎的香皂，突然冷笑出聲：“好啊，既然他們想玩，我們就玩大的?！?
宋景煜皺眉：“你打算...“
“知府不是剛給了官方訂單嗎？“姜晚眼中閃著銳光，“我要在府衙門口搭棚子，公開演示紡織技術！讓全城百姓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官商勾結'！“
宋景煜先是一愣，隨即會意，唇角微揚：“好主意。我這就去安排?！?
三日后，府衙前的廣場上搭起了高大的彩棚。十臺嶄新的紡織機整齊排列，每臺前坐著一名女工，其中包括劉寡婦和小翠。姜晚一身素雅衣裙，親自向圍觀百姓講解新式紡織機的原理。
“諸位父老請看，這機器一人可抵三人...“她聲音清亮，毫不怯場。
最令人驚訝的是，知府夫人帶著幾位官眷親臨現場，當眾試用錦繡坊的產品。這一官方背書的效果立竿見影——原本對姜晚指指點點的百姓，態度頓時恭敬起來。
“聽說姜姑娘要辦女子學堂？“一個瘦小的女孩鼓起勇氣問道，“我...我能報名嗎？“
姜晚溫柔地點頭：“當然。學堂下月開課，不僅教紡織，還教識字算數?！?
人群頓時議論紛紛。女子讀書識字，這可是聞所未聞的稀罕事！
活動結束已是黃昏。姜晚正在收拾展臺，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出現了——陳玉蘭，那個在宴會上刁難她的桃紅少女。
“姜...姜姑娘。“陳玉蘭絞著手帕，眼睛紅腫，“我哥哥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
姜晚挑眉：“哦？“
“他被判了流放...“陳玉蘭聲音哽咽，“父親說除非得到你的諒解書，否則...“
姜晚明白了。陳秀才罪有應得，但她沒必要牽連其家人。她取出紙筆，當場寫了份措辭溫和的諒解書。
“拿去吧?！八f給陳玉蘭，“但你記住，女子不該只為父兄而活。若有興趣，也可來學堂看看。“
陳玉蘭接過信，眼淚奪眶而出，匆匆跑開了。
“以德報怨？“宋景煜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不像你的風格。“
姜晚搖頭：“不是以德報怨，是分化敵人。陳家在當地有影響力，沒必要樹敵太多。“
宋景煜眼中閃過贊賞：“越來越有商人的頭腦了?！?
“還不是跟你學的?！敖磔p笑，隨即正色道，“對了，學堂的事，謝謝你?！?
“不必言謝?！八尉办贤蜻h處，“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
“七日后是我父親壽辰，他想見見你。“宋景煜語氣平靜，耳根卻微微泛紅，“當然，若你忙...“
姜晚心跳突然加速。見家長？這是什么意思？但看宋景煜公事公辦的表情，又似乎只是尋常商業會面。
“好?！八犚娮约赫f，“榮幸之至?！?
回作坊的路上，姜晚思緒萬千。短短幾天，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危機解除，官方訂單到手，女子學堂獲批...而宋景煜的身份之謎，似乎也即將揭曉。
經過一家首飾鋪時，她停下腳步。櫥窗里一枚青玉簪子吸引了她的注意——與宋景煜那枚玉佩質地相似，或許...能配成一對？
“東家，要買嗎？“小翠笑嘻嘻地問。
姜晚搖頭，卻又在走出幾步后折返：“...包起來吧?！?
不管宋景煜是誰，這段合作關系已經悄然變了質。而她，似乎并不排斥這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