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壽辰前一日，姜晚在鏡子前反復試穿新做的衣裳。淡紫色的交領襦裙，衣襟處繡著細小的蘭草紋樣，既不會太樸素，也不至于過分華麗。
“東家，這支簪子好看！“小翠興沖沖地捧來一支青玉簪——正是姜晚前幾日買的那支。
姜晚接過簪子，對著銅鏡比了比。玉質溫潤，與她收藏的那枚“宸“字玉佩確實相配。想到明日可能見到宋景煜的父親，她耳根微微發熱。
“姜姑娘在嗎？“院外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
姜晚整理好衣襟走出去，只見一個穿著湖綠色綢緞衣裙的丫鬟站在院中，見她出來，草草行了個禮。
“我家小姐派我來送帖子。“丫鬟遞上一張燙金請柬，語氣中帶著幾分傲慢，“明日宋老爺壽宴前，請姜姑娘提前一個時辰到醉仙樓一敘。“
姜晚接過請柬，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蘇瑤恭候“。落款處印著一個精致的“蘇“字印章。
“蘇瑤？“姜晚疑惑道，“我與蘇小姐素不相識...“
“我家小姐是宋公子的未婚妻。“丫鬟抬高下巴，“剛從京城來。小姐說，既是景煜哥哥的'合作伙伴'，自然要先見見。“
“未婚妻“三個字如同一盆冰水澆在姜晚頭上。她強自鎮定地點點頭：“請回復蘇小姐，姜晚準時赴約。“
丫鬟走后，姜晚站在原地許久未動。宋景煜有未婚妻？他從未提起過。回想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他教她騎馬，雨中同撐一傘，夜談時無意識把玩她的發簪...這些親密舉動，難道只是她一廂情愿的誤解？
“東家...“小翠擔憂地拉拉她的袖子。
姜晚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去把我新做的那盒'凝露膏'拿來，明日作見面禮。“
當晚，姜晚輾轉難眠。她索性起身，重新檢視為宋父準備的壽禮——一尊用特制藥材浸泡過的沉香木雕像，有安神助眠之效。雕像底部刻著“福壽安康“四個小字，是她親手雕的。
“只是商業往來。“她對自己說，“他有未婚妻又如何？我們只是合作伙伴...“
可心口那隱隱的刺痛卻騙不了人。
......
次日清晨，姜晚比約定時間早了一刻鐘到達醉仙樓。伙計引她上了二樓雅間，推開門，一股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
窗前站著一位華服少女，約莫十八九歲，身著鵝黃色織金襦裙，發間珠翠生輝。聽到動靜，她緩緩轉身，露出一張精致如畫的臉龐——肌膚勝雪，杏眼櫻唇，眉間一點朱砂痣更添幾分嬌媚。
“姜姑娘？“少女聲音清脆如鈴，“久仰大名。“
姜晚行禮：“蘇小姐。“
蘇瑤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在姜晚簡素的衣裙和那支青玉簪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揚：“景煜哥哥常提起你，說你是難得的商業奇才。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
那刻意停頓讓姜晚明白，所謂“與眾不同“絕非褒獎。她不動聲色地取出錦盒：“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蘇瑤接過盒子，隨手放在一旁：“聽說姜姑娘出身農家？真是勵志呢。不過...“她突然湊近，壓低聲音，“景煜哥哥心善，最愛幫扶弱小。你可別誤會了什么。“
姜晚指尖微涼，臉上卻掛著得體的微笑：“蘇小姐多慮了。宋公子與錦繡坊是互利合作，談不上幫扶。“
“是嗎？“蘇瑤輕笑，“那你可知他為了保你，動用了多少家族關系？趙家那案子，本不至于抄家流放...“
姜晚心頭一震。她原以為趙家是罪有應得，難道...
“蘇小姐。“一個溫潤的男聲從門外傳來，“背后議論他人，非君子所為。“
宋景煜一襲月白色長袍站在門口，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冷峻。他目光掃過姜晚，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后看向蘇瑤：“父親讓我來接你們。“
蘇瑤立刻變了一副面孔，歡快地跑過去挽住宋景煜的手臂：“景煜哥哥！我正和姜姑娘說你呢！“
宋景煜輕輕抽出手臂：“時候不早了，啟程吧。“
馬車內，氣氛微妙。蘇瑤滔滔不絕地講述京城趣事，時不時夾幾句“景煜哥哥記得嗎“。宋景煜大多沉默，只偶爾應一聲。姜晚坐在對面，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
宋府比姜晚想象的還要宏偉。朱漆大門前立著兩尊石獅，院內亭臺樓閣，假山流水，處處彰顯主人的富貴。管家領著他們穿過三重院落，來到正廳。廳內已聚集了不少賓客，個個衣著華貴。
“姜姑娘。“宋景煜突然低聲說，“待會無論發生什么，請記住我們的約定。“
姜晚疑惑地看他，他卻已轉身去迎接其他客人。約定？他們有什么約定？
“姜姑娘是吧？“一位面容威嚴的中年男子走過來，“久聞大名。我是景煜的父親。“
姜晚連忙行禮，奉上壽禮：“恭祝宋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宋老爺接過雕像，仔細端詳，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雕工...是你親手做的？“
“是。民女手藝粗陋，讓老爺見笑了。“
“不，很好。“宋老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聽景煜說，你改良的紡織機效率驚人？“
兩人正交談，一陣香風襲來。蘇瑤親昵地挽住宋老爺的手臂：“宋伯伯！瑤兒給您帶了好東西！“
她示意丫鬟捧上一個錦盒，里面是一株通體雪白的人參。“百年雪參，爹爹特意從遼東尋來的，說是對您的舊傷最有效。“
宋老爺開懷大笑，拍著蘇瑤的手連聲道謝。周圍賓客紛紛贊嘆蘇小姐孝心可嘉。姜晚識趣地退到一旁，感覺自己與這富貴堂皇的場合格格不入。
壽宴開始后，姜晚被安排在女眷偏席，遠離主桌。透過屏風縫隙，她看到宋景煜坐在父親身側，而蘇瑤緊挨著他，時不時為他布菜，儼然一副未來兒媳的姿態。
“聽說那是京城蘇尚書的千金？“
“可不是，兩家指腹為婚的。“
“那鄉下丫頭怎么回事？“
“噓，小點聲，聽說是宋公子投資的商戶...“
周圍的竊竊私語如針般刺入姜晚耳中。她機械地咀嚼著食物，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宴席過半，管家突然匆匆進來，在宋老爺耳邊低語幾句。宋老爺面露驚訝，隨即起身：“諸位，有貴客到訪。“
眾人疑惑間，一位身著絳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在場官員紛紛起身行禮：“參見知府大人！“
知府拱手還禮，目光卻直接越過眾人，落在屏風后的姜晚身上：“姜姑娘可在？本官有要事相商。“
全場嘩然。姜晚硬著頭皮走出來行禮。知府親切地扶起她：“不必多禮。新式紡織機推廣一事，朝廷來了新指示，需與你詳談。“
他轉向宋老爺：“宋公，借一步說話？“
宋老爺深深看了姜晚一眼，點頭應允。知府拉著姜晚和宋老爺進了內室，留下滿堂賓客面面相覷。
內室里，知府一改方才的鄭重，壓低聲音道：“姜姑娘，邊境出現仿制紡織機，朝廷懷疑技術泄露。你最近可曾...“
“什么？“姜晚震驚，“不可能！圖紙只有我和幾個核心工匠...“
“什么時候的事？“宋老爺突然插話。
“三日前。“知府回答，“北方邊境的商隊帶來的，與姜姑娘的設計幾乎一樣，只是做工粗糙些。“
姜晚腦中飛速回想。這三日她接觸過的人...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蘇瑤的丫鬟！那丫鬟昨日曾借口“參觀“，在作坊里轉悠了好一會兒...
“姜姑娘有頭緒？“知府敏銳地察覺她的異樣。
姜晚猶豫片刻，搖搖頭：“暫時沒有。但請大人放心，民女會徹查此事。“
知府又交代了幾句便告辭了。姜晚和宋老爺回到宴席，發現賓客們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什么。宋景煜面色陰沉地走過來：“父親，蘇瑤呢？“
“不是說身體不適回房休息了嗎？“宋老爺皺眉。
宋景煜冷笑：“她的丫鬟剛才被人看見在書房附近鬼鬼祟祟。“
姜晚心頭一跳。書房？那里有什么...
“你的圖紙？“她脫口而出。
宋景煜點頭：“最新改良的織機圖紙，我昨日剛畫好，準備今天給你。“
宋老爺臉色大變，匆匆離去。宋景煜趁機低聲對姜晚說：“待會無論發生什么，別沖動。蘇家不簡單。“
很快，宋老爺鐵青著臉回來，對宋景煜耳語幾句。宋景煜眼中寒光一閃，大步離開宴席。
約莫半個時辰后，宴會草草結束。賓客們雖好奇，但見主家面色不善，都識趣地告辭。姜晚也準備離開，卻被管家請到了后院書房。
書房內，宋老爺坐在主位，面色陰沉；宋景煜站在窗邊，背影僵硬；蘇瑤則坐在一旁抹眼淚，完全沒了先前的驕矜。
“姜姑娘。“宋老爺沉聲道，“今日之事，讓你見笑了。“
姜晚不知如何接話，只好沉默。
“蘇小姐的丫鬟偷看了景煜的圖紙。“宋老爺繼續道，“但她說，是奉了主子之命。“
蘇瑤立刻哭喊起來：“胡說！那賤婢自己起了貪念，與我何干！景煜哥哥，你信我...“
宋景煜轉過身，眼中是姜晚從未見過的冰冷：“信你？三日前你秘密會見趙家余孽，也是誤會？“
蘇瑤臉色刷地變白：“你...你監視我？“
“我監視所有威脅到錦繡坊的人。“宋景煜聲音平靜得可怕，“趙家余孽給了你什么好處？“
眼看局面僵持，姜晚清了清嗓子：“宋老爺，若無他事，民女先告退了。作坊還有...“
“且慢。“宋老爺抬手制止，“姜姑娘，今日之事，我宋家欠你一個交代。“他看向蘇瑤，“蘇小姐，請你當面向姜姑娘解釋清楚。“
蘇瑤咬著嘴唇，眼中滿是怨恨。但在宋老爺逼視下，她不情不愿地開口：“我與景煜哥哥的婚約是兩家長輩定的，我...我只是一時糊涂...“
姜晚如遭雷擊。婚約？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證實還是讓她胸口發悶。
“那不重要。“宋景煜突然開口，聲音清晰而堅定，“父親，我早就說過，這門親事我不同意。今日之事，正好做個了斷。“
蘇瑤猛地站起來：“景煜哥哥！為了一個鄉下丫頭，你要毀了兩家多年的交情？“
“與姜姑娘無關。“宋景煜冷冷道，“是我無法接受一個勾結商敵、盜竊機密的人做妻子。“
蘇瑤臉色由白轉青，突然指著姜晚尖聲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嗎？一個會妖法的賤婢！那些所謂的'發明'，根本不是她能想出來的！陳秀才說過...“
“夠了！“宋老爺拍案而起，“蘇小姐，請你自重。來人，送蘇小姐回房休息，明日一早送回京城！“
丫鬟婆子們連忙上前，半扶半拖地把哭鬧的蘇瑤帶走了。書房里一時寂靜無聲。
姜晚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蘇瑤的話像刀子般扎在她心上——“妖法“、“賤婢“...更可怕的是，某種程度上蘇瑤說得沒錯，那些“發明“確實不是這個時代的姜晚能想出來的...
“姜姑娘。“宋老爺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今日之事，老夫慚愧。景煜與蘇家的婚約，就此作罷。還望姑娘不要因此影響與宋家的合作。“
姜晚勉強點頭：“宋老爺言重了。若無他事...“
“我送你。“宋景煜突然說。
月色如水，兩人默默走在回廊上。姜晚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有婚約？“
“因為那從來就不是我的選擇。“宋景煜停下腳步，“父親與蘇尚書是故交，我們幼時確實被半開玩笑地'指腹為婚'，但從未正式定親。“
姜晚攥緊了衣袖：“那圖紙...“
“不重要。“宋景煜輕聲道，“我早備份了。重要的是，蘇瑤與趙家余孽勾結，證明背后還有人在針對錦繡坊。“
姜晚抬頭看他。月光下，宋景煜的側臉如雕塑般棱角分明，眼中是她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為什么？“她輕聲問，“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一次次幫我，甚至不惜得罪蘇家...“
宋景煜沉默良久，才開口：“因為我欣賞你的才華和勇氣。這個世道，像你這樣的女子太少了。“
只是欣賞嗎？姜晚想問，卻不敢。她怕聽到的答案會讓她更難堪。
“明日我會派人加強作坊的守衛。“宋景煜轉移了話題，“邊境仿制品的事，我也會查。你安心準備女子學堂的事就好。“
回到臨時住處，姜晚輾轉難眠。今日發生的一切如走馬燈般在腦中回放——蘇瑤的刁難、失竊的圖紙、宋景煜當眾拒婚...最讓她心驚的是蘇瑤那句“妖法“。難道有人察覺了她的穿越者身份？
窗外傳來打更聲，已是三更天。姜晚索性起身，點亮油燈，開始重新設計紡織機。既然圖紙可能泄露，那就改良升級！她全神貫注地畫著草圖，直到東方泛白。
清晨，小翠慌慌張張地跑來：“東家！不好了！作坊又出事了！“
姜晚心頭一緊，跟著小翠跑到作坊。只見門前圍著一群人，地上用紅漆畫了個大大的“妖“字，旁邊還有幾只死雞，血淋淋的甚是駭人。
“誰干的？“姜晚厲聲問。
“不知道啊。“劉寡婦臉色慘白，“今早一來就這樣了。門上還貼了這個...“
她遞過一張黃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妖女禍世，天誅地滅“。
姜晚冷笑。看來蘇瑤雖然走了，但她撒下的種子已經發芽。這“妖女“之說，必是出自陳秀才之口。
“清理干凈，照常開工。“姜晚鎮定地指揮，“劉嬸，去請村長來一趟。小翠，準備些茶點，我要請幾位村里德高望重的長輩喝茶。“
既然有人想用“妖女“之名毀她聲譽，她就偏要在眾人面前證明自己的清白與能力。
中午，村長和幾位村老齊聚作坊。姜晚親自演示紡織機的操作，耐心解釋每一個原理。
“諸位長輩明鑒，這機器不過是利用了杠桿和滑輪原理，哪有什么妖法？“她邊說邊操作，織梭如飛，很快織出一段細密的棉布。
老人們輪流查看機器，嘖嘖稱奇。
“我就說嘛，姜丫頭是有真本事的！“
“什么妖女，分明是財神娘娘！“
“村里多少人家靠她吃飯，誰再胡說，老夫第一個不答應！“
送走村老后，姜晚長舒一口氣。這場輿論戰，她暫時贏了。但內心深處，她知道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蘇瑤雖走，但她代表的階層和勢力依然存在；紡織機雖好，但仿制和抄襲的風險不會消失；而宋景煜...
想到他昨晚那句“我欣賞你的才華“，姜晚心頭泛起一陣苦澀。欣賞，不是愛。他們之間，終究隔著太多東西——身份、地位、甚至時空。
“東家，有客人。“小翠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姜晚抬頭，只見一個陌生男子站在院中，身著粗布衣裳，卻氣度不凡。
“姜姑娘，久仰。“男子拱手，“在下姓蕭，從北方來。聽說姑娘的紡織機效率驚人，特來求購。“
北方？姜晚警覺起來：“蕭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皮毛生意。“男子微笑，“北地寒冷，棉布需求量大。姑娘若有興趣，我們可長期合作。“
姜晚仔細打量他。男子約莫三十出頭，面容剛毅，右手虎口有厚繭，像是常年握刀所致。不像商人，倒像...軍人？
“抱歉，目前訂單已滿。“姜晚婉拒，“不如留下聯系方式，日后有機會再合作。“
男子也不糾纏，留下一個地址便告辭了。姜晚注意到，他離開時步伐穩健輕盈，明顯受過專業訓練。
“有意思。“她喃喃自語，“一個會武功的'皮毛商人'...“
傍晚時分，宋景煜突然造訪，臉色凝重：“今日可有個姓蕭的北方人來過？“
姜晚心頭一跳：“有。怎么了？“
“果然。“宋景煜咬牙，“那是北境藩王的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