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夕陽斜照了，在飯廳朱漆大門前，胥芯雅被一眾人給攔住了去路。

四名膀大腰圓的女傭呈一字形排開，每人手里都端著一個黃銅盆，盆中滿載著清水，上面還漂浮著幾片柚子葉，在余暉下泛著凜冽冷光。

為首的劉媽忽然上前一步，銅盆幾乎要抵到胥芯雅胸前。

“胥小姐留步。“霍三夫人倚在門框上，指尖末端處夾著一枚柚子葉，“咱們霍家的規矩，外人進正廳，得用柚子水去去晦氣。“

她紅唇一勾，“畢竟...不是什么人都配進這個門的。“

胥芯雅站定后，目光掃過銅盆。

水面倒映出她沉靜的臉，也映出身旁幾個女傭譏誚的表情。

“三嬸說笑了。“她聲音清冷冷的，“霍宅我也來過好幾次了了，怎么您今天才想起有這規矩？“

三夫人立馬捂嘴笑道：“哎呀，這不是老爺子壽宴嘛，更得講究些。“

她朝劉媽使了個眼色，“還愣著干什么？給胥小姐...凈身。“

劉媽獰笑著上前，手中的銅盆高高舉起。

其他幾個傭人立刻圍上來，形成合圍之勢。

“這柚子水可是祠堂供過的。“三夫人慢悠悠道，“能洗去一身的...野氣。“

胥芯雅看著傾斜的銅盆，水面已經晃到盆沿。

她突然抬手，指尖輕輕點在劉媽手腕穴位上——

“啊呀！“

銅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柚子水全潑在了三房夫人繡金線的裙擺上。

“你！“三夫人跳腳后退，昂貴的蘇繡頓時洇開一片水漬。

三夫人染著蔻丹的手剛揚到半空，回廊盡頭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老三家的。“

霍老爺子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像道驚雷劈在當場。

三夫人的手僵在空中，指甲油在夕陽下泛著血色。

眾人回頭，只見霍老爺子拄著龍頭杖站在垂花門下，身后烏泱泱跟著一群霍家人。

霍延舟立在老爺子身側，西裝筆挺，臉色卻陰沉得嚇人，眼底翻涌的怒意讓幾個旁支子弟都不自覺后退半步。

霍西爵和霍明萱站在人群最前排，一個憋笑憋得肩膀發抖，一個假意用團扇遮臉，眼里卻閃著幸災樂禍的光。

“爸...“三夫人慌忙收回手，染著柚葉水的裙擺還在滴水。

胥芯雅突然輕“嘶“一聲，捂住被水濺濕的手背。

霍延舟眼神一厲，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白皙的皮膚上果然泛著紅痕。

“誰干的？“

這聲質問冷得像冰刀。

劉媽手里的銅盆“咣當“掉在地上，幾個女傭齊刷刷跪了一片。

老爺子龍頭杖重重杵地：“鬧夠沒有？“目光掃過三夫人濕漉漉的裙擺，“老三家的，你親自給芯雅丫頭賠不是。“

三夫人臉色煞白：“爸！是她先...“

“當我老眼昏花？“老爺子冷笑，“老頭子我是老了，還沒瞎！“

霍延舟已經脫下西裝外套裹住胥芯雅，打橫把人抱了起來。

經過三夫人身邊時，狠狠盯著她，眼神就像淬了毒的刀子，“三嬸，好自為之。”

霍延舟抱著胥芯雅穿過宴廳大門，黑色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響格外清晰。

他將她輕輕地放在主桌右首的座位上，并且指尖在她肩頭安撫性地一按。

胥芯雅抬眸，恰好對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雙眼睛里分明寫著明晃晃三個字：“有我在。”

霍老爺子在主位落座，龍頭杖“咚”地一聲杵在地上。

滿廳瞬間安靜，大家仿佛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今天的家宴，原本是為了歡迎延舟回來。”老爺子聲音不重，卻字字如鐵，“可有些人，似乎已經忘了‘規矩’二字怎么寫的了。”

他凌厲的目光掃過三夫人濕漉漉的裙擺，冷笑一聲：“老三家的，你今日這出‘柚子水凈身’的戲碼唱的可好啊，是覺得我老糊涂了，還是覺得霍家改姓了？”

三夫人臉色煞白，衣角被她捏得死緊：“爸，哪里的話，我只是按老規矩……”

“老規矩？”老爺子龍頭杖突然指向祠堂方向，“霍家祖訓第一條是什么？背！”

三夫人嘴唇顫抖，不敢出聲。

“長幼有序，內外有別。”霍延舟淡淡接話，指尖在胥芯雅椅背上輕叩，“三嬸今日攔在正廳前潑水，是覺得我長房的人，不配進霍家的門？”

二爺見狀，連忙打圓場：“延舟，你三嬸也是好心，怕胥小姐不懂規矩……”

“二叔。”霍延舟抬眸，眼底寒意驟現，“去年澳門賭場那筆賬，需要我現在跟爺爺匯報嗎？”

二爺瞬間閉嘴，額角滲出冷汗。

老爺子冷哼一聲，龍頭杖重重敲地：“今日我把話撂這兒了，芯雅是我首肯坐延舟身邊的，誰有意見，現在站出來！”

滿桌鴉雀無聲。

霍西爵低著頭，手里的筷子捏得咯吱響。

霍明萱用假裝盯著面前的菜肴，眼神卻陰惻惻地往胥芯雅身上瞟。

三房夫人咬著唇，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大家都是面服，心不服。

胥芯雅垂眸，輕輕拉了拉霍延舟的袖口，示意他適可而止。

霍延舟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在桌下捏了捏，仿佛在說：“別怕。”

老爺子見狀，語氣稍緩：“行了，今天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開宴吧。”

侍者們魚貫而入，珍饈美味擺滿桌面，可席間氣氛卻壓抑得可怕。

三夫人勉強笑著給胥芯雅夾菜，筷子尖卻故意在碟沿刮出刺耳聲響。

霍明萱“不小心”打翻酒盞，猩紅的液體潑向胥芯雅裙擺，被霍延舟用餐巾擋下。

霍西爵更是借著敬酒，陰陽怪氣道：“胥小姐‘福氣’真好，能得爺爺和堂哥這般疼愛。”

胥芯雅微笑以對，心里卻明白的很，這一大家子人心里都可勁地憋著壞呢。

先是霍老爺子，借著下棋試探提點她，是個老狐貍沒錯。

再是霍西爵，闖進房間辱罵她，不過，有點心思全在臉上了，不足為懼。

然后是霍家三房夫人，明晃晃的搞針對，多半是別人手里的槍子，是個沒腦子的。

最后是誰呢？剛剛飯桌上三房女兒霍明萱，一副陰狠狠的樣子，不過目前她還沒出手，不知道后面憋著什么壞點子呢。

沒關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霍延舟收回了一貫的冷漠，抬手給她盛了碗湯，低聲道：“喝湯，別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