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忠叔將一盞新沏的君山銀針輕輕放在頤和堂的茶桌上。

“老爺，“忠叔猶豫片刻，還是開口，“您今天讓胥小姐坐在您的右邊，二爺和三爺那邊恐怕……“

老爺子端起茶盞，吹了吹上面的褐色浮沫，眼皮都沒抬一下：“怎么，他們不滿意我的決定？“

“是的。“忠叔低聲道，“二爺剛才在院子里摔了茶盞，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三爺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臉色也不好看。“

老爺子輕哼一聲，將茶盞放置在桌案上上，發(fā)出一聲輕響：“他們也就只有這點(diǎn)出息了。“

忠叔遲疑了一下，又開口：“老爺您不是不喜歡胥小姐嗎，為什么還……“

聽了忠叔的疑惑，老爺子忽然笑了，眼底精光一閃，“我確實(shí)不喜歡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踏進(jìn)霍家老宅大門。“

他抬手，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棋盤上那局未收的殘棋：“可這女娃，不簡單哪。“

“棋風(fēng)穩(wěn)而不鈍，殺伐果決卻留有余地。“老爺子摩挲著那枚決勝的白子，“剛才那一局，她原本可以贏我的。“

忠叔一愣：“那她是……“

“讓了半子。“老爺子瞇起眼，“既保全了我的顏面，又絲毫不露怯。“

屋檐的圍帳被風(fēng)吹得搖晃，晨光的虛影在老爺子臉上明滅不定。

“這些年，她住在延舟那兒，也很安分守己，沒鬧出過什么大事。“

老爺子聲音低沉，“何況你今天也看見了，面對我這老頭兒，她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正好。“

忠叔若有所思：“老爺是想……“

老爺子站起身，望著院子外邊：“用這丫頭，刺激一下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子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兒。“

“想來她在這里兩天的日子……也不好過……“老爺子頓了頓，語氣意味深長，“我又何必做那個惡人呢？“

不得不說，老爺子還是有先見之明，第一個上門找麻煩的就是霍家二爺?shù)膬鹤踊粑骶簟?

胥芯雅剛剛將帶來的一套畫筆安置好，房門便被人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

“胥小姐，久仰。“霍西爵倚在門框上，西裝革履，唇角勾著抹玩味的笑，“聽說你棋藝高超，連老爺子都贊不絕口？“

他指尖轉(zhuǎn)著枚白玉棋子在門板上輕敲，目光掃過屋內(nèi)陳設(shè)，在看到桌子上的那套畫筆下壓著畫紙的時(shí)候，笑意更深：“怎么，老爺子壽宴，你就打算送這么一副破畫？“

胥芯雅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張新的畫紙：“霍少爺有事？“

“聽說你要坐爺爺右邊？“霍西爵突然將棋子拋向她，“不知道的，還以為霍家要改姓胥了。“

白玉棋子在半空劃出弧線，胥芯雅頭也不抬，反手用畫紙一擋——

“啪！“

棋子撞上那一層薄薄的畫紙，穩(wěn)穩(wěn)落在她掌心。

“霍家人？“胥芯雅將棋子按在桌案上，抬眸時(shí)眼底寒光乍現(xiàn)，“霍家的規(guī)矩有沒有教會你，不要隨便闖進(jìn)女生房間？“

霍西爵臉色一僵。

“我雖然不姓霍。“她指尖劃過棋子上的家紋，“但在法律上，我也是霍家人。“

她的語調(diào)異常冷冽，霍西爵的冷笑瞬間僵在臉上。

他剛要開口，走廊突然傳來一陣穩(wěn)健的腳步聲——

胥芯雅耳朵微動，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當(dāng)霍延舟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時(shí)，她突然垂下眼睫，指尖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方才還凌厲的氣勢瞬間消散，連聲音都軟了幾分：“霍叔叔......“

霍西爵：“？？？“

剛才還冷著臉教訓(xùn)她的女人，此刻眼眶微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胥芯雅小步挪到霍延舟身邊，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口：“西爵剛才......說我配不上和你一起坐在老爺子右邊......“

霍延舟眸光一沉。

霍西爵急了：“我不是！我沒有！她剛才還——“

“他還拿棋子砸我。“胥芯雅低頭，露出掌心被棋子硌出的紅痕，聲音越來越小，“說我......是外人......“

霍延舟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霍西爵后背一涼，連忙擺手：“堂哥！她是裝的！她剛才明明——“

“西爵。“霍延舟淡淡打斷他，手里把玩著那根祠堂供著的家法棍，“祠堂的家法棍，最近缺人試手。“

霍西爵臉色煞白，轉(zhuǎn)頭看向胥芯雅——

那個“可憐兮兮“的女人正躲在霍延舟身后，沖他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霍西爵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西廂房，一路疾走至霍家三房的別院。

推門進(jìn)去時(shí)，霍家三叔的女兒——霍明萱正倚在貴妃榻上涂指甲油，見他進(jìn)來，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怎么？被那個女人氣著了？“她吹了吹鮮紅的指甲，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

霍西爵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壺，猛灌了一口，才咬牙切齒道：“那女人就是個妖精！在堂哥面前裝得楚楚可憐，轉(zhuǎn)頭就沖我冷笑！“

霍明萱輕笑一聲，將指甲油瓶蓋擰緊：“早跟你說了，別輕舉妄動。“

“現(xiàn)在怎么辦？“霍西爵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爺爺老糊涂讓她坐右邊就算了，堂哥也護(hù)著她，我們難道就這么看著她騎到我們頭上？“

霍明萱瞇了瞇眼，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急什么？明晚才是壽宴，我們有的是機(jī)會。“

她湊近霍西爵，壓低聲音：“聽說……胥芯雅準(zhǔn)備親手畫一副《松鶴延年》圖給爺爺賀壽？“

霍西爵一愣：“你怎么知道？“

霍明萱紅唇微揚(yáng)，眼底閃過一絲陰冷：“你說，如果那幅畫‘不小心’毀了，老爺子會怎么想？“

霍西爵眼睛一亮：“你是說——“

“壽宴前，畫會放在頤和堂的偏廳。“霍明萱把玩著手中的鉆石發(fā)卡，“我記得……你養(yǎng)的那只貓，最近脾氣不太好？“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門外，一只黑貓悄無聲息地躍上墻頭，金色的豎瞳冷冷地注視著屋內(nèi)。

而在更遠(yuǎn)的陰影處，忠叔背著手，慢悠悠地踱開了。

兩人正在商量著大計(jì)，傭人來報(bào)說家宴快開始了。

老爺子通知他們都去飯廳集合。

霍明萱這才作罷，從貴妃椅上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皺:“走吧，估計(jì)今晚的家宴，得看不少的‘好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