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堂內，沉香裊裊。

霍老爺子棋癮犯了，讓霍延舟攙扶著他坐到黃花梨木棋桌前，手指輕輕敲擊著棋盤，目光如炬，若有所思地盯著胥芯雅點名：“你，來陪老頭子下這一局棋？“

胥芯雅指尖微頓，抬眸看向霍延舟。

霍延舟神色未變，只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好。“她應聲坐下，指尖拂過黑玉棋子，觸感冰涼。

紫檀棋盤上，黑白云子如兩軍對壘。

老爺子執白先行，第一子落在天元，氣勢凌厲。

胥芯雅垂眸，黑子輕叩，落在三三之位，以守為攻。

棋盤上，白子如龍，攻勢兇猛，黑子似水，綿里藏針。

老爺子步步緊逼，胥芯雅卻總能險中求存，幾次看似絕境，卻又被她輕巧化解。

霍延舟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胥芯雅微蹙的眉間。

她思考時，習慣用指尖來回摩挲著棋子，而老爺子則瞇著眼，似笑非笑地觀察她的每一步。

棋至中盤，殺機四伏。

老爺子突然落下一子，白棋如刀，直切黑棋大龍。

胥芯雅指尖一頓，抬眸對上老爺子銳利的目光。

“丫頭，該你了。“老爺子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胥芯雅沉默片刻，忽然唇角微揚，黑子輕落。

她故意賣了個破綻。

老爺子眸光一閃，白子緊追不舍，黑棋大龍被斷，局勢瞬間傾斜。

胥芯雅耳后碎發被冷汗浸濕，執棋的食指與中指微微發抖。

她忽然捻起黑子凌空一頓，棋子陰影正籠罩在白棋唯一的斷點上。

“要屠龍？“老爺子喉間滾出低笑，枯手抓起五顆白子拍在枰邊，“試試。“

棋子落枰聲如驟雨，黑龍被困，白棋卻在圍剿時露出破綻。

胥芯雅睫毛輕顫，黑子突然點入三三，竟在絕境中種出粒火種。

老爺子指節敲擊案面的節奏亂了，太師椅發出“吱呀“聲響。

當胥芯雅最后一枚黑子填入白陣，老爺子忽然大笑，震飛外窗檐棲息的飛鳥。

他推枰起身時，棋盤嗡嗡震顫：“半子！好個半子！“

胥芯雅低頭整理棋笥，青瓷容器里傳來“叮“的一聲。

那是她故意扣下的決勝之子。

霍延舟倚在紫檀架旁，目光掃過她發紅的指尖。

那枚被藏起的黑子，此刻正靜靜躺在她旗袍暗袋里，硌著那支點翠蝴蝶釵。

最終，數子定勝負。

胥芯雅低頭，輕聲道：“是爺爺您棋藝高超。“

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丫頭，棋如人生，有時候輸，未必不是贏。“

他心里十分清楚，小丫頭最后這半子，是故意讓的。

棋局剛散，檀香未冷。

霍夫人腳步輕盈地踏進頤和堂時，胥芯雅正將最后一枚黑子收進青瓷棋罐。

“爸。“霍夫人朝霍老爺子點頭示意，語氣不卑不亢，“西邊空置的廂房已經收拾好了。“

老爺子“嗯“了一聲，枯指仍摩挲著那枚決勝的白玉棋子：“帶芯雅丫頭去看看要住的屋子環境。“

霍夫人帶著胥芯雅穿過曲折的長廊，腳步不疾不徐，裙擺掃過壁上青磚，隱隱透著股冷意。

“這間屋子，原本是延舟小時候住的。“霍夫人停在雕花木門前，指尖撫過門框上的一道淺淺劃痕，那是多年前她親手刻下的，用來給霍延舟記錄身高用的。

她推開房門，屋內的陳設煥然一新，雖然現代化，卻還處處透著不容僭越的規矩。

床上的被子疊的方方正正，茶幾上的被子擺放得一絲不茍，連窗邊的盆栽都修剪得極有分寸。

“霍家祖宅的規矩，不比外頭。“霍夫人側眼打量了她一眼，目光犀利，“既然已經進了這老宅里面，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我們以及延舟的臉面。“

胥芯雅低頭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旗袍袖口的暗紋，輕聲道：“我明白。“

霍夫人冷笑一聲，看著胥芯雅的眼睛，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只在方寸之間：“你最好是真的明白。“

她湊近胥芯雅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犀利：“延舟那兩個叔叔，可都沒有一個善茬，他們盯著霍家的家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三叔一家更是笑里藏刀。“

窗外一陣風吹過，卻沒有驚擾她任何一絲。

“老爺子今天發話讓你家宴的時候坐在右手邊，右手邊代表什么，我想你應該一清二楚。他們心里不痛快，自然會想盡辦法找你的麻煩。“

霍夫人盯著胥芯雅，眼神銳利，“你要是個聰明人的話，就應該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

胥芯雅抬眸，對上霍夫人的視線，不閃不避：“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給霍叔叔添亂。“

霍夫人瞇了瞇眼，似乎是在掂量她這句話里有幾分可信。

好半天，她才冷哼一聲，轉身朝門外走去。

胥芯雅站在屋內，望著霍夫人單薄的背影，忽然開口：“阿姨，您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霍夫人腳步一頓，背影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挺直。

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過臉，“你以為我愿意跟你講這些？“

她的聲音里依舊帶著刻薄的譏誚，“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也配住進這老宅？“

胥芯雅抿了抿唇，卻仍直視著她的背影：“所以……您是在警告我？“

霍夫人終于轉過身來，眼神銳利如刀，卻在這一刻顯出一絲疲憊。

她走近幾步，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我從來都不喜歡你。”

她冷笑，“可事關延舟的面子。“

“那孩子從小就性子冷漠，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在霍家，他已經背負了太多太多……“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你是他帶過來的，要是你在霍家吃了虧，丟的是他的臉。“

胥芯雅怔住。

霍夫人盯著她，目光像淬了毒的針：“你最好心里清楚，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你，是為他。“

“他父親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霍家這一輩，就他一個能扛事的。“

霍夫人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苦澀，“他二叔，三叔那些人，表面一派和諧，背地里不知道給延舟使了多少絆子……那些小輩更甚，在外面惹了事，還得延舟去善后。“

她猛地收住話頭，仿佛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冷傲的神情：“總之，你安分點，安全度過這兩天，別給他惹麻煩。“

胥芯雅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明白。“

霍夫人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腳步聲越來越遠。

胥芯雅望著霍夫人挺直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看似蠻不講理的狠毒女人，或許比她想象中更在意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