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良久，程愈才平穩下來，身形不再搖晃。

她看向岸邊，發現郭京無頭的身體還在抽搐，咬牙想再上去補一拳，永絕后患。

但稍微一走出腳下輕舟的范圍，劇烈的罡風就吹的她又是一口血噴出。

無奈之下，她只得回到小舟中，任由小舟隨著黃泉水一點點向前。

“算了，事情應該沒那么糟糕。”

她掐指算了算，發現郭京今日應該命絕。

畢竟他元氣大傷，頭又被錘爆，就算再有什么秘術，也無力回天了。

所以吳階應該是安全了……

程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度過黃泉的最后一關上。

天道傾軋。

與浪潮、雷電和罡風這些具象化的攻擊不同，天道傾軋就是單純的規則壓制。

是人與蒼天大道最直接的對抗！

不過程愈屏息凝神等待許久，最后一劫都遲遲沒有到來。

“難道是規則改了？”

自言自語了一句后，她又被自己天真的想法給逗笑了。

大道規則，最重要的一個特質就是穩定。

所以劫難肯定會來，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罷了。

思考了一陣，程愈便想著再掐算一下。

但她剛一抬手，卻猛的意識到了一件事。

原本激烈的罡風，已經不知不覺間停息了下來。

而腳下的小舟，竟然也已經很久沒有前進了。

而且當她環顧四周，還發現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黃泉兩岸之前被削平的山峰，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然全部恢復了原樣！

但上面的法陣卻全部沒有了！

程愈猛的抬頭看向天空。

只見原本巨大的雷云漩渦，也早已悄然散去，重新變回了寧靜的黑色云層。

一切都是那么風平浪靜。

除了……

她與天空的距離，似乎稍微近了一些！

剎那間，程愈猛的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天譴的最后一道關卡，早已悄然而至。

甚至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便已經將她的所有布置全部抹除！

滄海桑田，大道無情，這就是蒼天碾壓！

望著緩慢卻堅定的向自己傾斜下來的天空，程愈連連掐算，想找到一條生路。

但無論怎么算，她發現自己無論是前進還是后退，都是一片虛無。

唯一能預見到的，就是當天上的云層落在身上時，她會像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般，靜悄悄的融化。

思及此處，就算一向沉穩如她，也不禁有了一絲心慌。

現在想來，當時一個人在陰間流浪，被數百厲鬼包圍時的絕境，竟像是小兒打架一般無趣。

至少那里的她還有用法術破局的機會。

而現在，她沒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因為就連她最依賴的天機掐算之術，都不過是上蒼的一點施舍罷了。

就要到此為止了么？

程愈不甘心的握緊了拳頭，死死盯著上方。

雖然無用，她還是極力想催動腳下的輕舟前行。

她身死道消也無所謂，但她實在不想讓自己懷中的金丹也就此湮滅。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她現在就將金丹吞下，煉化其中的靈力，真正突破到元嬰境，說不定會有轉機出現。

但她又怎能如此？

大道無情人有情啊……

就在程愈內心天人交戰時，緩緩落下的天空依然是那么不急不躁。

對它來說，逃出自己掌控的蟲子有著怎樣叛逆的心思，怎樣離奇的機緣，怎樣刻骨銘心的愛恨，都無所謂。

它只要落下，那一切就都會歸于虛無。

漸漸的，天地之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奔涌的黃泉水，變成了一灘死水，再無波瀾。

吹過幾萬里的陰風，像是來到了禁地，再也不敢呼嘯。

只有那個無論何時都美麗無雙的女孩，將兩枚金丹護于懷中，靜靜的立于輕舟上，抬頭望天。

曾經遙不可及的云層，此時已經落到了最高的山巔處。

堅不可摧的巨石消失時，沒有任何動靜。

就像有頑童拿著一塊橡皮擦，隨意的抹了幾下，便將所有風景刷成了空白。

在生命行將來到盡頭時，她終究還是垂下雙眸，看向腳下靜止的小舟和平靜無波的水面。

好像自己的人生，也已經在很久之前，就停滯不前了。

也算是解脫了吧……

程愈輕嘆一聲。

但就在她平靜的準備接受這一切時，一道車輪碾壓在地面上的聲音，突然打破了世界的寧靜。

她猛的抬頭望去，只見一輛樸素的馬車，緩緩的從遠方的地平線上躍出，朝著她的方向行駛了過來。

即使隔的很遠，她依然看清楚了車廂前面的三個陰刻字。

祁連城。

馬車沒有人駕駛，車廂的簾子也拉著，但她知道，里面有人。

至于那人是誰……

程愈的腦海中閃過了很多個名字，有她的父母，有她的爺爺，有她的老師……

但每個人的名字在她想起的剎那，都會立即被那個人的名字霸道的擠開。

她知道此時自己不應該去想，否則只會徒增因果。

但她的心臟還是不爭氣的劇烈跳動起來，讓她情不自禁的輕聲喚出了那個每天都會想起的名字。

“吳階……”

似是聽到了她的呼喊，馬車速度猛的一陣加速。

剎那間，噠噠噠的馬蹄聲也劇烈了起來，徹底將這方天地的寂靜打破！

當馬車行進到小舟所在的岸邊時，兩匹紙馬似是再也無法承受巨大的壓力，哀鳴了一聲后，緩緩的停了下來。

接著車廂前的門被打開。

一個人影緩緩的走下了馬車。

程愈本想扭過頭不去看他。

可當那雙亮晶晶的眸子望過來時，她還是想起了兩人初見時的樣子。

那里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天地傾覆，萬物歸墟，那雙眼睛還會不會那樣桀驁不遜。

現在她有了答案。

所以她再次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

“吳階！”

走下馬車后，吳階一眼便看到了黃泉中央的那道身影。

算起來，程愈好像也和自己一樣都26了，她的穿衣風格還是那么少女氣。

粉色連帽衛衣，黑色百褶裙，踩著一雙小皮鞋，露出了一絲白色的襪邊，少女氣十足，著實和現在這副場景不搭。

“你傻啊？”

吳階沒好氣的罵了一句后，收回目光，看向了頭頂幾十米高的云層。

不得不說，幸好自己是許真君的傳人。

在趕過來的路上，吳階心里也沒什么底，只是抱著先到了再說的心思。

為了緩解緊張的感覺，他便在馬車中修煉了起來。

然后一不小心，就修煉到了煉氣九層圓滿。

而他腦海中真正的《玉匣記》的功法，也終于翻開了煉氣篇的最后一頁。

上面寫著的，正是許真君都沒機會實現的筑基方法。

若天地合一，當以此筑基，攫之為坯，鑄我仙途，以身合道，逆破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