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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清禾失蹤

深秋的霜霧裹著染坊的桂花香,沈硯握著青瓷茶盞的手指突然一顫,茶湯在盞中蕩出細碎漣漪。

他望著雕花窗外搖曳的竹影,耳邊又響起周清禾臨走前那句“等我回來”,可車隊已經(jīng)出發(fā)七日,本該傳回消息的信鴿卻遲遲未至。

“沈老板在想什么?”銀鈴般的笑聲從身后傳來,

月娘款步走到案前,水紅裙裾掃過灑金屏風(fēng),

“這批新到的云錦,可要仔細驗看?”她指尖輕觸綢緞,

皓腕上的翡翠鐲子撞出清響,

“聽說黑風(fēng)嶺最近不太平,周姑娘一個人......”

沈硯猛地起身,木椅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聲響。

月娘被他驟然繃緊的下頜線驚住,卻見他很快恢復(fù)如常,接過綢緞時袖口掠過淡淡的檀木香:

“有老周他們護著,不會有事。”話音未落,

染坊外突然傳來馬蹄聲,玉柔翻身下馬時發(fā)間的銀簪還沾著晨露。

“阿硯!”她攥著加急信件沖進來,

“父親軍中急需提前取貨,我想著清禾姐還沒回來,不如......”

她的目光掃過月娘精心描繪的遠山眉,又落在沈硯袖口若隱若現(xiàn)的繡痕——那是周清禾上個月新染的纏枝紋樣。

沈硯接過信箋的手微微頓了頓,月娘適時奉上熱茶:

“玉柔姑娘若是著急,我倒是知道有幾家染坊......”

“不必。”沈硯將信箋折好收入袖中,

“清禾走前已經(jīng)備好半數(shù),剩下的我親自督工。”

他轉(zhuǎn)身時衣擺帶起案上的宣紙,露出半幅未完成的扎染圖稿,正是周清禾最擅長的水墨山水紋。

此時的周清禾正蜷縮在溪邊的巖洞里,粗布裙角結(jié)著冰碴。

她數(shù)著洞外飄落的枯葉,已經(jīng)是與土匪周旋的第三日。

左肩被箭矢擦傷的傷口開始潰爛,血腥味混著腐葉氣息,在陰冷的巖洞里愈發(fā)刺鼻。

她撕下裙擺包扎傷口,目光落在洞壁上蜿蜒的藤蔓——這是通往山頂?shù)奈ㄒ宦窂健?

深夜,狼群的嚎叫漸漸遠去,周清禾握緊短刀攀住藤蔓。

碎石不斷從腳底滾落,在寂靜的山谷中激起回響。

當(dāng)她終于摸到崖頂?shù)囊安輹r,火把的光暈突然刺破夜色。

土匪頭子的笑聲混著酒氣撲面而來:

“小娘子,讓老子好找!”

周清禾踉蹌著后退,月光照亮土匪們腰間新?lián)Q的火藥包。

她摸到懷中最后半塊硫磺,突然想起沈硯教她制作引火物的那個雨夜——他手把手教她調(diào)配比例時,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手套烙在她皮膚上。

“想要秘方?”周清禾扯開染血的衣襟,露出貼身藏著的油紙,

“來拿啊!”

土匪們蜂擁而上的瞬間,她將硫磺撒向火把,騰起的烈焰映得崖邊的云霧都成了血色。

混亂中有人拽住她的腳踝,周清禾拼盡最后力氣翻身滾向懸崖,墜落時看見破碎的扎染圖稿在空中翻飛,像極了那年沈硯為她放的孔明燈。

與此同時,染坊內(nèi)的沈硯正專注地盯著染缸。

月娘捧著新裁的樣衣站在三步開外,看著他將靛青顏料滴入沸水,神色恍惚間竟與那日周清禾調(diào)試染料時的模樣重疊。

玉柔送來的加急令在案頭微微卷起邊角,卻無人注意到窗外那只受傷的信鴿,正跌跌撞撞撞在雕花窗欞上,羽毛間還沾著黑風(fēng)嶺的泥土。

月娘輕咳一聲打破沉默:

“沈老板,這新樣衣......”

她的指尖擦過沈硯手背,卻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已是子時三刻。

沈硯望著漸冷的染缸,突然想起周清禾說過,最好的藍靛要在寅時收缸,可如今缸中顏料早已沉淀,泛著死寂的暗青色。

崖底的寒潭吞沒最后一絲漣漪,周清禾的意識在刺骨的冰水中漸漸渙散。

她最后看見的,是沈硯在染坊里低頭作畫的側(cè)影,筆尖暈開的墨痕,像極了此刻潭水漾開的波紋。

而在百里之外的染坊,那只受傷的信鴿終于無力地垂下翅膀,沾血的爪間,還緊緊攥著半片燒焦的扎染殘片。

信鴿墜地的悶響被月娘嬌嗔的笑聲掩蓋。

她指尖勾著藕荷色錦緞,故意貼近沈硯后背:

“這新紋樣若配上金線......”話音未落,

玉柔突然彎腰拾起信鴿,染血的羽毛蹭臟了她雪白的袖口。

“這血......”

玉柔瞳孔驟縮,翻找信鴿腿上的竹筒,卻只摸到半片焦黑的扎染殘片。

沈硯猛地轉(zhuǎn)身,茶水潑在案頭洇開深色水痕——那殘片邊緣的火焰紋,分明是周清禾獨創(chuàng)的防偽造印記。

“我?guī)巳ズ陲L(fēng)嶺!”沈硯抓起披風(fēng),卻被月娘扯住衣袖。

她眼中泛起淚光:

“清禾姑娘吉人天相,沈老板此刻貿(mào)然進山,萬一......”

玉柔將殘片塞進沈硯掌心,上馬時銀簪劃出冷光:

“我領(lǐng)二十騎兵同去!”

山路上,玉柔的馬突然人立而起。

月光照亮滿地車轍與箭矢,折斷的染布車轅上還掛著褪色的靛青綢緞。

沈硯翻身下馬,在血泊中摸到半截染著草藥的布條——正是周清禾包扎傷口用的布料。

“往懸崖方向追!”沈硯聲音發(fā)顫。

崖邊的焦土還冒著青煙,硫磺味混著血腥味直沖鼻腔。

玉柔舉著火把,在斷崖邊緣發(fā)現(xiàn)半截斷裂的藤蔓,其上凝結(jié)的暗紅血痂在火光下刺目驚心。

沈硯跪在崖邊,指尖撫過崖壁上凌亂的抓痕。

風(fēng)卷來幾片碎紙,拼湊出半首未寫完的詞:

“......青禾染盡千山色,怎奈......”

墨跡被血漬暈染,最后幾個字模糊不清。

玉柔按住他顫抖的肩膀:

“先下山找路,或許還有生機。”

然而崖底寒潭四周,除了漂浮的碎布,只剩土匪遺留的半截狼牙棒。

沈硯攥著狼牙棒跌坐在地,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玉柔望著深不見底的潭水,突然想起周清禾教她染布時說過:

“靛青入水,看似消散,實則沉淀。”

三日后,染坊披麻戴孝。

沈硯望著靈堂中央的空棺,將那半片扎染殘片放進錦囊貼身收藏。

月娘送來熱粥,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換作了素白絹花:

“人死不能復(fù)生,清禾姑娘若在,也不愿見你這般......”

“出去。”沈硯盯著供桌上的染杵,那是周清禾親手打磨的工具。

月娘退出房門時,正撞見玉柔抱著一箱布料進來。

玉柔冷笑:

“沈老板倒是好雅興,還有心思與美人對酌?”

“軍需布料趕出來了?”沈硯起身整理衣襟。

玉柔將木箱摔在地上,震落幾片干枯的桂花:

“你可知黑風(fēng)嶺的村民說什么?他們看見土匪頭子墜崖前,死死攥著塊繡著‘沈’字的帕子!”

沈硯如遭雷擊。

那是他去年生辰,周清禾用邊角料繡的帕子,邊角還歪歪扭扭繡著

“歲歲平安”。

玉柔見他臉色慘白,語氣軟了幾分:

“我已派人繼續(xù)搜尋,活要見人,死......”

“不必了。”

沈硯彎腰撿起布料,

“清禾最恨半途而廢,這批軍布......”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

“定要染出她最得意的顏色。”

半月后,京城布行。

月娘倚在沈硯身側(cè),指著新到的云錦對富商笑道:

“這纏枝紋樣,可是沈老板親手設(shè)計......”話未說完,門外傳來騷動。

玉柔滿身塵土沖進來,手中舉著染血的短刀——正是沈硯為周清禾打的那把。

“在黑風(fēng)嶺下游的漁村中,有人用這短刀換了件棉襖。”

玉柔將刀拍在桌上,

“村民說那人渾身是傷,帶著個昏迷的少年,往西北方向去了。”

沈硯猛地抓住刀柄,刀鋒上凝結(jié)的血塊硌得掌心生疼。

月娘按住他欲起身的手:

“沈老板,明日與李大人的合作......”

“推了。”

沈硯甩開她的手,眼中燃起久違的光亮,

“玉柔,備馬!”

而在千里之外的大漠邊緣,裹著灰布頭巾的女子正給少年換藥。

少年看著她頸間掛著的扎染殘片,嘟囔道:

“阿姐,等我傷好了,定要那姓沈的好看!”

女子輕笑,傷口牽扯得鎖骨處的疤痕微微發(fā)紅。

她望向東南方,月光照亮染著靛青的指尖:

“不急,染坊的賬,總要慢慢算。”

沈硯的馬蹄揚起西北荒漠的沙礫時,周清禾正將搗碎的草藥敷在少年肩頭。

少年疼得齜牙咧嘴,卻仍不忘氣鼓鼓道:

“那沈硯明知黑風(fēng)嶺危險,還讓你孤身犯險,等我傷好了,定要……”

“阿烈。”周清禾打斷他,目光落在斑駁的銅鏡上。

鏡中人顴骨凹陷,脖頸處猙獰的疤痕蜿蜒如蛇,早已沒了往日清雋模樣。

她摸了摸貼身藏著的染坊賬本,那些被月娘篡改的賬目、消失的貨款,此刻都化作心底翻涌的暗潮。

三日后,風(fēng)沙驟停。

阿烈突然指著遠處煙塵大喊:

“有馬隊!”

周清禾瞳孔驟縮——為首之人腰間玉佩隱約可見“沈”字刻痕。

她迅速將染著草藥的布條塞進阿烈手中:

“往西南方向跑,去找云家商號的人。”

沈硯的聲音穿透風(fēng)沙傳來時,周清禾已躲進廢棄的窯洞。

她聽見玉柔在喊:

“分頭找!清禾肯定就在附近!”

月娘的聲音卻帶著不耐:

“這荒漠方圓百里,莫不是白跑一趟……”

“住口!”

沈硯的怒吼驚飛了崖邊的沙雀。

周清禾貼著潮濕的巖壁,聽著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染血的短刀突然從懷中滑落,在石壁上撞出輕響。

“誰?”沈硯的劍瞬間出鞘。

月光透過洞口照進來,映出他憔悴的面容和腰間晃動的錦囊——那里面裝著她拼死送出的扎染殘片。

周清禾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是狐貍吧。”

月娘嬌笑著挽住沈硯胳膊,

“沈老板也該歇歇了,再這樣找下去,身子……”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沈硯突然甩開她的手,朝著窯洞深處走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周清禾抓起地上的沙土揚出洞外。

沈硯本能地閉眼,再睜眼時,只看見漫天沙塵中隱約的灰影。

“追!”

他發(fā)了瘋似的沖向那個方向,卻只在沙丘上撿到半塊褪色的靛青布料——布料邊緣,還殘留著他熟悉的針腳。

月娘望著沈硯小心翼翼將布料收入錦囊,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她輕撫腕上重新戴上的翡翠鐲子,在沈硯身后輕聲道:

“或許清禾姑娘早就……”

“住口!”

沈硯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狠厲,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而在百里之外,周清禾倚著駱駝,望著天邊殘月輕笑。

阿烈擔(dān)憂地問:

“阿姐,真要這么做?”

她將染著新色的綢帶系在駱駝頸間,那抹鮮艷的絳紅在夜色中如同燃燒的火焰:

“清禾染坊的顏色,不該由別人來定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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