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華燈初上。京城西郊的豐澤園，平日里車馬喧闐，今夜卻格外清幽。二樓臨湖的雅間“聽濤閣”外，肅立著數名便裝精壯護衛(wèi)，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連伙計上菜也需經過盤查。

閣內，暖意融融，珍饈滿案。上首主位，坐著敦親王胤?；客席相陪的，正是當今圣駕前的紅人，領侍衛(wèi)內大臣、上書房行走，一等公阿靈阿。

阿靈阿年近四旬，面皮白凈，保養(yǎng)得宜，一身醬色暗云紋團花錦袍，襯著腰間的黃帶子，更顯貴氣逼人。他比尹德略小幾歲，仕途卻順暢得多。

康熙二十五年便承襲了其父遏必隆的一等公爵位，如今更是身兼領侍衛(wèi)內大臣與上書房大臣這等樞要之職，深得圣眷，堪稱位極人臣，春風得意。

“十爺，來來來，再滿飲此杯！”阿靈阿滿面紅光，親自執(zhí)壺為胤?斟滿玉杯，“今日能請動您賞光，奴才臉上可是有光得很吶！”

胤?端起杯，含笑應道：“舅父這話可是折煞外甥了。您如今是汗阿瑪身邊的第一等重臣，簡在帝心，日理萬機。能撥冗設宴，是我該謝舅父抬愛才是。”兩人酒杯輕碰，一飲而盡。

“哎，什么第一等重臣，”阿靈阿擺擺手，“不過是皇上恩典，祖宗庇佑罷了。說到這個，十爺，我還得謝你！八爺那事，若非你眼光獨到，早早提醒了我一句，焉有今日之安穩(wěn)？這份情，奴才心里記著呢！”

“舅父言重了。您自身才具過人，根基深厚，才有今日之顯赫。我那點淺見，不過是順口一提罷了，豈敢居功？說到底，是舅父您審時度勢，明哲保身，才有這潑天的富貴。日后，在朝中少不得還要仰仗舅父您多多照拂呢。”

“十爺客氣了，哈哈，客氣了！”阿靈阿笑容滿面，滿口應承，“咱們血脈至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十爺您辦差有勇有謀，深得圣心，前途不可限量啊！日后有什么需要奴才出力的地方，盡管開口！”

胤?心中那股不爽利的感覺又升騰起來。這阿靈阿，當真是官場老油條，滑不留手。他今日設宴，名為敘情，實則恐怕也是想探探自己這位風頭正勁的皇子的虛實，維持著這不遠不近、若即若離的關系。

領侍衛(wèi)內大臣！掌管著紫禁城侍衛(wèi)處所有侍衛(wèi)，是天子身側最緊要的一道屏障！若不能將其真正拉入自己陣營，日后行事，終究是個巨大的隱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胤?把玩著手中溫潤的玉杯，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趣事：“對了，舅父，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些玩意兒，倒是頗有意思。”

“哦？是何稀罕物，能入得了十爺的法眼？”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過是些京城里大人物的家長里短、趣聞軼事罷了。比如……”他頓了頓，“比如舅父您在外人面前何等威風八面，回了府里，在舅母烏雅夫人面前，怕是像個剛出生的小雞仔啊。”

阿靈阿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十爺，您……您這話從何說起？莫要聽信外間那些無稽流言！”

“流言？”胤?輕笑一聲，“最近舅母沒少跟您鬧吧，聽說西直門內柳條胡同第三進院子，住著一位唱昆腔極妙的小桃紅姑娘？嘖嘖，那嗓子，真是‘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啊！

還有崇文門外花市大街那處僻靜小院，里頭養(yǎng)著的那位江南來的‘瘦馬’，通曉詩書，善解人意，更是舅父您的解語花吧？哦，對了，上月初八，舅父您‘巡查九門’，夜宿西山別業(yè)，似乎……也并非獨自一人？”

阿靈阿如遭五雷轟頂，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怎么……這些……這些……”

“舅父莫慌！這有什么？食色性也！咱們滿洲男兒，豪邁不羈，哪個沒點風流韻事？舅母出身高貴，性情剛烈些也是常理。只是……”

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同情，“舅父您這般偷偷摸摸，既要享齊人之福，又得提心吊膽，生怕被舅母知曉鬧將起來，損了官聲體面，也著實辛苦了些。”

阿靈阿此刻哪里還有半分朝廷重臣的威儀，哭喪著臉道：“十爺啊！你……你是不知啊！她……唉！何止是剛烈？簡直是……是河東獅吼啊！也不知道她從哪里聽到了風聲，現在在家天天跟我鬧。

這些年，我過得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這……這可如何是好？”

胤?微微一笑，帶著循循善誘的味道：“舅父，堵不如疏。與其這般藏頭露尾，不如……換個法子？

您那幾位紅顏知己，與其分散各處，引人注目，不如尋一處更穩(wěn)妥、更清幽的所在，由我的人幫您‘統(tǒng)一照管’。保證她們個個安分守己，知情識趣，絕無爭風吃醋之憂。

對外有人問起嗎，就說是我的人，我不怕那些閑言碎語，您看……這‘齊人福’，是不是享得更加安穩(wěn)、體面些？”

阿靈阿聽著胤?的話，如同聽仙樂綸音，眼睛越來越亮，他激動得給胤?跪下，連連拱手：“十爺！您……您這可是解了奴才的天大之困啊！

此恩此德，我真是……無以為報！日后但凡有所驅使，我……萬死不辭！”

胤?滿意地端起酒杯，與阿靈阿再次碰杯：“舅父言重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些許小事，何足掛齒？來，喝酒！”

一場夜宴，主客盡歡。送走了千恩萬謝、步履都輕快了幾分的阿靈阿，胤?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恢復了深沉。

這便是自己百官行述的第一戰(zhàn)，那里面記載了阿靈阿此人懼內，好色。于是胤?便派出被自己稱為“復仇者聯(lián)盟”的五人組，很快便摸清了阿靈阿所豢養(yǎng)小妾的信息。

但胤?也心知肚明，僅憑這點風流韻事的把柄和些許便利，遠不足以讓阿靈阿這樣的老狐貍徹底綁上自己的戰(zhàn)車，死心塌地賣命。

但今日這步棋，已經成功撬開了一道縫隙。有了這個開端，日后徐徐圖之，何愁不能將其徹底收服？

回到王府書房，胤?并未歇息，而是讓張德祿去把索綽羅叫來。

不多時，那個面容普通、眼神卻透著機靈勁兒的漢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奴才索綽羅，叩見主子。”

“本王有一件極緊要的差事交給你。”

“請主子吩咐！奴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本王要你……想辦法混進雍親王府！”

胤?盯著他的眼睛，繼續(xù)道：“不拘用什么法子，扮作雜役、仆從，本王不管你花多少時間，用多少銀錢，要的是結果！

將雍親王府里的風吹草動，尤其是雍親王的一言一行，身邊人的往來，日常起居，給本王一絲不漏地打探清楚！記住，安全第一，寧可慢，不可露！明白嗎？”

索綽羅沒有絲毫猶豫：“奴才明白！主子放心！奴才定不負所托。”

“很好！”胤?揮揮手，“下去準備吧。需要什么，直接找賬房支取，不必報我。”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