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雙手做扣放入嘴中，口哨聲短促而尖利。哨音未落，一道矮壯敦實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自假山石后閃出，幾個起落便跪在尹德腳邊，正是科爾多。

“軍門！”科爾多掃過地上花娘扭曲的尸身，隨即叉手低聲道，“有何吩咐？”

“把她處理掉。抹干凈，別留一絲痕跡，別讓任何人發覺。”他頓了頓，“偽裝被她扯掉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回館驛。”

他頭顱更低：“嗻！軍門放心，屬下明白，絕不留尾巴。”

尹德不再多言，他整了整衣冠，邁開步子，身影迅速融入回廊的陰影之中。

翌日清晨，館驛院落里鳥鳴啁啾，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尹德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孔雀補服，頂戴端嚴，正坐在花廳里，慢條斯理地用著早膳。

“侍郎大人！下官車名求見！”

尹德拿起細白的棉帕擦了擦嘴角：“請車知府進來。”

門開處，車名幾乎是搶步而入。

“下官給侍郎大人請安！”車名躬身行禮，“大人昨夜……昨夜歇息得可好？鳴玉坊的酒……后勁頗大，不知大人今晨起來，可有不適？”

尹德端起手邊的青花蓋碗，慢悠悠地撇著浮沫，眼皮都沒抬一下：“勞車知府記掛了。本官尚好。鳴玉坊的酒嘛……嗯，入口綿柔，確是佳釀，車知府安排得用心。”

“大人海量！下官佩服！只是……只是昨夜大人離去得突然，下官未能親自恭送，實在是失禮之至！還望大人恕罪！”他邊說邊偷覷尹德臉色，“不知大人……昨夜是何時回到館驛的？下官后來派人尋大人，卻聽說大人早已安歇了……”

尹德心中冷笑：“昨夜？唉，本官只記得與車知府開懷暢飲，后來……后來便覺天旋地轉，人事不省了。再睜眼時，已是天光大亮，人已在這館驛床榻之上了。

怎么回來的？呵，全然不知，想必是醉得狠了，被下人們抬回來的吧？”

他自嘲地搖搖頭，一副宿醉方醒、記憶斷片的模樣。

車名賠笑道：“是是是，大人昨日興致頗高，確是飲得盡興！只要大人無礙，下官就放心了！”

鋪墊至此，車名終于按捺不住，將話題引向關鍵。

“大人……昨夜陪您出去醒酒的那位花魁娘子花娘……您……您可還記得？她后來……可曾再陪大人說話？”

“花娘？”尹德眉頭微蹙，沉吟片刻，才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你是說那花魁？本官方才說了，出去之后的事，一概記不清了。怎么？這姑娘……出什么事了嗎？”

“回……回大人……正是這位花娘。她……她昨夜陪大人出去后，便……便不見了蹤影！整個鳴玉坊翻了個底朝天，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哦？”竟有此事？一個大活人，在知府大人包下的園子里，平白無故消失了？”

“是……是啊！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

“車知府……本官看你……似乎對此女格外上心？莫非……此女與車知府你……？”

車名被問得老臉一紅，支支吾吾道：“呃……這個……下官……下官只是……只是……鳴玉坊的花魁突然失蹤，畢竟……畢竟事關地方治安，下官職責所在，不得不……不得不查問清楚……以免驚擾了大人……”

“哈哈哈！”尹德見狀，忽然放聲大笑起來，“車知府，本官明白了！明白了！”

“定是昨日你讓她來陪本官，冷落了佳人，這花魁娘子使小性子，跟你慪氣，故意躲起來，嚇唬你呢！哈哈，這些風月場中的女子，最是懂得拿捏人心！車知府，你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車名一時愣住。想想花娘平素偶爾也會使些小性子……莫非……真是如此？他臉上擠出尷尬的笑容，連連拱手：“讓大人見笑了！見笑了！

是下官……是下官糊涂，擾了大人的清靜！下官這就……這就再派人仔細去找找，沒準真是這妮子躲到哪里去了……”

見車名疑心稍去，被自己成功帶偏，尹德心中那根繃緊的弦才真正松弛下來。

他端起茶盞，啜飲一口問道：“對了，車知府，昨日聽你提及，鹽道任伯安任大人告假回老家為母祝壽？不知任老夫人壽誕，定在何日啊？”

“回大人，就在兩日之后。”

“兩日之后……”

百官行述，如同石沉大海，在揚州官署遍尋無著。那等要命的東西，任伯安這老狐貍絕不會輕易放在人來人往的鹽道衙門，極有可能藏匿于他的根基之地——江夏鎮！

與其在揚州這已然打草驚蛇之地徒勞無功，不若直搗黃龍！

他放下茶盞，抬眼看向車名：“車大人，任伯安執掌江南鹽道，位分雖不及本官，然鹽課乃朝廷命脈所系，其責甚重。

本官此番南來，督查鹽引兌付，亦算與他有公務之關聯。老夫人壽誕，乃人倫喜事。本官既然恰逢其會，來都來了，不如……便隨個禮，親自去江夏鎮走一趟，給任老夫人道聲賀，也順道……看看任大人這位國之干臣？”

“啊？！”車名聞言，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侍郎大人！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他慌忙離座，叉手躬身：“大人乃朝廷欽差，代天巡狩，身份何等尊貴！任伯安不過區區巡鹽道，其母一介地方老嫗，如何當得起大人親臨賀壽？

這……這于朝廷禮制不合！傳揚出去，恐惹物議，更有損大人清譽啊！下官……下官以為，大人心意，著人送去一份賀禮，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車知府此言差矣。江南乃朝廷賦稅重地，兩淮鹽課，更是重中之重！任伯安身在其位，殫精竭慮，為朝廷聚斂財賦，勞苦功高。

本官代天巡狩，體察下情，撫慰能臣，正是分內之事。給其老母賀壽，彰顯朝廷恩德，激勵地方官員忠心王事，何來有損清譽之說？至于禮制……”

尹德微微一頓：“本官行事，自有分寸。車知府不必多慮。”

“可是大人……”車名還想再勸。

“好了！”尹德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本官意已決。不知車知府方不方便一起同行？”

“回大人，車某身為知府，守土有責，不便離開。不如，讓下官先修書一封派人送去江夏鎮，再讓本府司馬陪同大人如何？”

“不用，不用那么麻煩，修什么書，現在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