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場驚世駭俗的君臣撕打，如同滾雷劈過，震得滿殿王公大臣神魂俱散，一個個泥塑木雕般僵立當場，連大氣都不敢喘。

無數道目光，或驚恐、或茫然、或駭異，死死釘在金階之上——那位龍袍前襟被撕裂開一道大口子，頂戴歪斜，須發微亂的天子身上。

李德全到底經事多，強壓下心頭驚濤駭浪，覷著康熙喘息稍定，一個箭步上前，伸手便欲替康熙整理那破損的龍袍和散亂的辮子：“萬……萬歲爺息怒，奴才……奴才給您……”

“滾開！”康熙猛地一揮手，將李德全推得一個趔趄。他死死盯著馬齊消失的殿門方向，深吸幾口氣，重新踏回御座坐下。

康熙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噤若寒蟬的群臣。

“馬齊！悖逆人倫！狂悖無禮！竟敢御前失儀，撕扯龍袍，侮辱君父！此乃十惡不赦，天地不容之大罪！

按律——當處以極刑！朕要將他五馬分尸！凌遲處死！碎尸萬段！誅其九族！方能稍泄朕心頭之恨！方能正我大清綱紀！”

康熙那淬毒的目光，猛地轉向了同樣面無人色、跪伏在地的八阿哥胤禩。

“胤禩，你還想當太子么？”

胤禩渾身劇震，幾乎是癱軟在地，頭磕得砰砰響：“汗阿瑪！汗阿瑪息怒！兒臣從未敢有非分之想！這太子之位，兒臣萬萬不敢想，不敢當！

都是大臣們謬舉，兒臣……兒臣絕無此心！求汗阿瑪明鑒！求汗阿瑪開恩啊！”他涕淚橫流，哪里還有半分平日的溫潤從容。

“不敢想？不敢當？”康熙冷笑連連：

“你少在這里假惺惺！你是什么東西？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私下里那些鬼蜮伎倆？結黨營私，邀買人心！朕看你膽子大得很！

你生母不過辛者庫賤婦！出身卑賤，心比天高！生出你這等包藏禍心、陰險狡詐、妄圖染指神器的不肖子！朕看你便是那‘柔奸性成，妄蓄大志，黨羽相結，謀害胤礽’的禍根！

你這等卑賤之軀，也配肖想儲位？也配讓百官推舉？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讓朕惡心！”

胤禩面如死灰，抖如篩糠。階下的佟國維，早已心如死灰，面若枯槁，其他皇子，也都深深垂著頭，屏住呼吸，生怕引火燒身。

“來人！”康熙咆哮道。

圖里琛和德楞泰上前跪倒：“奴才在！”

“速去咸安宮！把胤礽給朕帶來！”

“嗻！”二人領命，如蒙大赦般飛快退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傳來腳步聲。衣衫略顯陳舊、面容蒼白憔悴、眼神帶著幾分驚懼和茫然的廢太子胤礽，在圖里琛和德楞泰的“護送”下，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

他顯然被這急召嚇得不輕，一進殿，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御座上康熙那破損的龍袍和鐵青扭曲的面容。

胤礽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甚至不敢抬頭細看，他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反復磕頭哭喊：

“汗阿瑪！汗阿瑪！兒臣知錯了！兒臣真的知錯了！求汗阿瑪饒了兒臣吧！兒臣再也不敢了！兒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他匍匐在地，如驚弓之鳥，反復念叨著認罪求饒的話語。

這副失魂落魄、全無昔日儲君威儀的模樣，落在康熙眼中，竟奇跡般地稍稍平息了他心頭翻騰的暴戾。

“即日起，恢復胤礽皇太子之位！朕意已決！諸王大臣，毋得再議！”

此時已無人再敢跳出來反對，而這一聲宣告，也暫時終結了這場由推舉新太子引發的驚天鬧劇。

然而，風波雖暫平，清算卻才剛剛開始。

翌日，康熙便以雷霆手段，開始了對朝堂的清洗：

佟國維：以“串聯百官，結黨營私，蠱惑人心，圖謀不軌”之罪，免去其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上書房行走等所有要職差事，只保留一等公爵虛銜，敕令其“回府頤養天年，無詔不得出京”。

馬齊：其“御前失儀，撕扯龍袍，悖逆君父”之罪，引發百官駭然，彈劾奏章雪片般飛向御前，皆言其罪大惡極，當處極刑以儆效尤。

然康熙最終下旨：“馬齊狂悖無狀，本應處死。念其祖上微勞，及朕幼年伴讀之情，著革去大學士及一切職銜，交部嚴加議罪！”

議罪結果，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僅將其圈禁于府邸之內，不得外出，派兵看守。富察一族雖受牽連，但未傷及根本，康熙終究念了舊情和富察家的功勛。

此次舉薦新太子只處罰這兩人，其余人一概免責。

張廷玉：因推舉太子復位，被任命為上書房首輔，文淵閣大學士。

隆科多：可能康熙考慮到政治平衡，雖罷黜了佟國維，但其子隆科多被提為了步軍統領，掌握京師警衛武力。

阿靈阿：因在推舉風波中“謹守本分，未參與妄議”，且被十阿哥胤?提前知會避開了漩渦中心，其“穩重識大體”得到康熙賞識，被提拔為領侍衛內大臣、上書房行走，一躍進入帝國最核心的權力中樞。

八阿哥一黨：雖未明旨處分八阿哥胤禩本人，但被康熙當眾辱罵為“辛者庫賤婦所生”的烙印已深深刻下，威望掃地。九阿哥胤禟、十四阿哥胤禵雖未立即受罰，但已被康熙暗中削權，八爺黨元氣大傷，暫時蟄伏。

數日后，康熙在暢春園單獨召見了胤?。

“胤?，此次推舉，你沒有隨波逐流，注重兄弟情分，沒有卷入那些不堪的污糟事里。朕，心甚慰?！?

胤?心頭一緊，連忙躬身道：“汗阿瑪明鑒！兒臣愚鈍，只知謹守本分?！?

康熙微微頷首：“前番你在江南主持推行的那‘皇恩卷’，朕看了戶部的折子。已有部分到期，兌換順利。

各地奏報，無論官員、商賈、還是尋常百姓，對此券皆稱便利，贊譽有加。胤?，此事，你辦得著實不錯?！?

“汗阿瑪謬贊！兒臣惶恐！‘皇恩卷’能得官民稱道，全賴汗阿瑪天威浩蕩，澤被蒼生！兒臣不過奉旨行事，跑跑腿罷了，微末之功，實在不敢居功！此乃汗阿瑪圣明燭照，恩德所至！”

他一邊說著，一邊心里的小人兒卻在瘋狂吶喊：成了！成了！這步棋走對了！國債這玩意兒果然古今通用??！

“有功當賞。即日起，復你和碩敦親王爵位。另，著令你主管吏部事務，望你恪盡職守，秉公持正，替朕管好這天下官員的銓選任免！”

胤?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沖上天靈蓋！六部之首！掌管全國官員升遷調動的實權肥缺！這可比什么虛頭巴腦的親王爵位實在多了！

“兒臣叩謝汗阿瑪天恩！”

康熙笑著點了點頭，接著慢條斯理地從御案上拿起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奏折遞到了胤?眼前。

胤?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接住。

“回去好好看看，管好自己的奴才?！?

胤?不解，趕忙打開奏折，赫然是尹德推舉八阿哥為太子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