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聽得那“你很好”三字，心頭劇震，卻不敢有絲毫表露，依舊將額頭死死抵在冰涼刺骨的金磚上，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哽咽：

“兒臣……兒臣惶恐！兒臣愚鈍，只念手足之情，罔顧大局，求汗阿瑪責罰！”

“起來吧，站過一旁去。”

“嗻！謝汗阿瑪恩典！”胤?這才依言起身，垂首躬身，默默退回到皇子隊列原先的位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無數道目光如同芒刺般扎在自己背上——驚疑、探究、怨毒、鄙夷……尤其是來自八爺黨核心的那幾道，胤禩的深沉、胤禟的陰鷙、胤禵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灼穿。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與這“八爺黨”算是徹底割袍斷義，再無轉圜余地。皇子之中，他胤?已是孤家寡人。

他曾想過與那位韜光養晦的四哥聯手，可天津辦差前那閉門羹，已然是無聲的拒絕。

胤?心中冷笑：“老四啊老四，你自詡算無遺策，今日坐山觀虎斗，他日……自有你后悔之時！”

這時，佟國維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再次躬身出列，試圖挽回局面：“皇上！敦郡王、雍親王、十三貝勒并張廷玉推舉二阿哥，此心……或可憫。

然，圣旨煌煌，令百官擇賢舉薦新太子儲君！如今匯總已畢，廉親王胤禩得票一千一百八十九份，遠超其余諸皇子，此乃眾望所歸，人心所向！理應當選為皇太子！請皇上……明鑒，早定國本，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康熙的目光緩緩掃過佟國維那強作鎮定的臉，又掠過下面黑壓壓一片、大半是佟國維串聯過的官員：“佟國維，你說得沒錯。百官擇賢舉薦，結果是出來了。”

他略作停頓：“然，爾等可曾想過，還有一人，尚未推舉？”

佟國維一愣，下意識問道：“皇上……不知還有何人？”

康熙緩緩抬起手，指向自己，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便是朕！”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都駭然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御座上的帝王！

康熙繼續道：“此人推舉廢太子胤礽，復立為皇太子！他這一票……可否頂爾等所有人的票？”

“朕察覺，胤礽此前種種劣行，實屬中了魘鎮，乃他人謀害，并不是他的本性。”

佟國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康熙看著搖搖欲墜的佟國維，厲聲喝道：“佟國維！你身為首輔大學士！朕讓你總領百官推舉之事，是信你公忠體國！可你呢？你是如何辦的差？！”

“你與馬齊等人，串聯百官，上下其手！威逼利誘，排除異己！將推舉之事，生生辦成了你佟家、你‘八爺黨’的囊中之物！你們眼里，還有朕這個皇帝嗎？！還有祖宗法度嗎？！”

康熙越說越怒，聲震殿宇，唾沫星子幾乎濺到佟國維臉上。

“朕問你有無推舉二阿哥、十阿哥的奏疏，爾等竟敢替朕做主，擅自剔除，不予統計！誰給你們的膽子？！這大清的江山，是姓愛新覺羅，還是姓佟？！”

“皇上！皇上明鑒啊！”佟國維猛地抬起頭，老淚縱橫，聲音嘶啞凄厲，“奴才……奴才對皇上，對大清，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

奴才絕無串聯結黨之心！奴才所做一切，皆是為國擇賢！八阿哥仁德廣布，朝野歸心，奴才以為此乃社稷之福！奴才若有半分私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上……皇上您不能因敦郡王幾人哭訴手足之情，便否定了百官公議，否定了天下人心啊！”他砰砰地磕著頭，額頭上瞬間一片青紫。

佟國維“噗通”一聲重重跪倒，以頭搶地，泣不成聲：“皇上……奴才……奴才萬死！奴才絕無此心！奴才只是……只是慮及……”

“慮及什么？！慮及你佟家的潑天富貴？！慮及你擁立新君的不世之功？！”康熙厲聲咆哮。

就在這時，一直跪伏在地的廉親王胤禩，膝行幾步上前：“汗阿瑪！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德薄，引得百官錯愛！佟中堂、馬中堂，皆是國之柱石，一心為公！

他們若有失察之處，皆是因兒臣而起！求汗阿瑪息雷霆之怒，要責罰，就請重重責罰兒臣一人！莫要牽連老臣啊！”

康熙看著跪在腳下、一副代人受過模樣的胤禩，眼中閃過一絲濃烈的譏諷，冷冷道：“胤禩！好，好一個‘賢王’！你賢得可真是時候！

佟國維力保你為新太子，你此刻跳出來保全他，倒顯得你情深義重，朕刻薄寡恩了？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胤禩被這誅心之言噎得啞口無言，只能深深埋首于地，肩膀微微顫抖。

康熙的怒火顯然并未因胤禩的“賢良”而平息，反而更盛。

“汗阿瑪！”十四阿哥胤禵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從皇子隊列中跨出一步，“兒臣不服！八哥賢名遠播，百官推舉，實至名歸！十哥方才那番‘草包救兄’的做派，惺惺作態，分明是投機取巧，博取同情！

汗阿瑪您豈能因他一己之言，就否定了滿朝文武的公論？！這……這置我大清法度于何地？！置百官之心于何地？！”

“十四弟！慎言！”胤祥立刻厲聲喝止，他同樣跨前一步，擋在胤禵與御座之間，“御前咆哮，質疑君父，你可知罪？！十哥為廢太子求情，是念及骨肉親情，是行大義！豈容你在此污蔑？！

百官公論？哼！若非佟中堂、馬中堂等人上下串聯，威逼利誘，焉能有今日這般‘眾望所歸’？！你年紀輕輕，懂什么朝堂險惡！休要在此被人當槍使！”

“老十三，你閉嘴！”胤禵被胤祥當眾訓斥，尤其那句“被人當槍使”更是戳中痛處，頓時惱羞成怒，“你一個剛從圈禁里放出來的，有什么資格教訓我？！

我看你是看十哥封了王，急著去巴結吧！哼，什么骨肉親情，大義凜然，我看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不過是見風使舵，想撈從龍之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