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敦郡王府書房，燭火通明。

胤?將寫好的兩份奏疏草稿——一份是空白，一份是推舉廢太子胤礽的——推到柳晴面前。

“柳晴，你看看。明日就是大朝會，汗阿瑪要宣布推舉結果了。我現在只有兩條路：要么，裝聾作啞，當什么都沒發生，繼續當我的‘草包’郡王，在八哥他們那條船上掛著；要么……”

他點了點那份推舉太子的奏疏，“就賭這一把！公開推舉二哥復位！跟八哥他們徹底撕破臉！”

柳晴拿起那份推舉太子的奏疏，仔細看著上面胤?斟酌的詞句，秀眉微蹙：“王爺，此議……風險極大。默不作聲，最是穩妥。

八爺如今聲勢如日中天，您此刻反水，必成眾矢之的。佟國維、九爺、十四爺，乃至整個‘八爺黨’，都會視您為叛徒，恨之入骨。您好不容易之前辦差攢下來的那點功勞本錢，怕是要徹底賠進去了?！?

胤?煩躁地抓了抓頭：“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八哥他……他憑什么？！我在天津拼死拼活，他在后面坐享其成，還撈了個親王！我反倒成了階下囚！這口氣，我咽不下！”

柳晴放下奏疏，走到窗邊，望著沉沉的夜色：“但是王爺，意氣用事，于事無補。奴婢以為，推舉二阿哥，并非意氣之爭，此乃一步險棋，卻可能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

胤?猛地抬頭：“怎么說？”

“王爺細想，”柳晴轉過身，“太子殿下被廢，至今已有數月?；噬厦髦紡U黜，圈禁咸安宮。

然，這數月來，朝堂上下，包括諸位皇子阿哥，可有一人，敢在皇上面前，為太子殿下說一句情？道一句委屈？喊一聲冤枉？沒有！一個都沒有！”

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太子殿下在位三十余載，一朝被廢，竟落得如此眾叛親離、墻倒眾人推的境地！

皇上看著滿朝文武，看著自己的兒子們，爭先恐后地去推舉新的‘賢王’，心中會作何感想？他會不會覺得……自己這三十多年，嘔心瀝血培養的儲君，竟是如此不堪？連一點舊情都不值得念及？他會不會覺得……心寒？”

胤?心頭一震！

柳晴繼續道：“再看八爺。廉親王府門庭若市，九爺、十四爺四處奔走，佟中堂串聯百官，聲勢浩大，唯恐天下不知！

這‘眾望所歸’四個字，落在皇上耳中，是欣慰？還是……刺耳？是安穩？還是……心驚？王爺別忘了，皇上……最忌諱的是什么？”

“結黨！擅權！”胤?脫口而出！

“正是！”柳晴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八爺黨如今烈火烹油，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步步驚心！

而王爺您呢？您現在是敦郡王，剛從禁足的谷底爬出來。您已經跌得夠重了！若此時再一味求穩，默不作聲，隨波逐流，那您永遠只是個被圈過的、無足輕重的郡王！您之前在江南、在天津所做的一切，都會被人刻意遺忘！”

她走近一步繼續說道：“但若您此刻，在所有人都忙著‘推新’、忙著撇清與廢太子關系的時候，您站出來！不是為自己辯白，不是為爭權奪利，而是以一個‘犯了錯’的弟弟的身份，為一個‘犯了錯’的兄長求情！

您哭喊著求汗阿瑪念及‘親兒子’、‘親哥哥’、‘三十多年’的父子恩義、手足之情！您這奏疏，不必文采斐然，甚至要顯得粗鄙、莽撞、不顧大局！但越是如此，越顯得情真意切！越顯得您……‘蠢’得可愛！‘笨’得重情！”

“汗阿瑪或許會震怒于您的‘不識時務’，但在他內心深處，那份對廢太子胤礽難以割舍的復雜情感，那份對眼前‘世態炎涼’的失望與心寒，會不會因為您這看似愚蠢的‘一根筋’，而得到一絲……慰藉？

會不會讓皇上覺得，在這冰冷的朝堂之上，在他親手廢黜的兒子身邊，還有一個不顧自身安危、只念手足親情的‘傻兒子’？”

柳晴直視著胤?的眼睛：“王爺，您已跌落谷底，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與其在谷底茍且，不如賭一把！賭皇上心中那份尚未熄滅的父子之情！

賭您這份‘愚蠢’的赤誠，能換來一線轉機！若能因此觸動圣心，讓皇上重新審視廢太子，甚至……復立太子，您便是雪中送炭！

便是撥亂反正的功臣！若不能……您也不過是繼續當您的‘草包’郡王，又有何損失？但至少，您讓所有人，包括皇上，都記住了——您敦郡王胤?，是個重情重義，敢為兄長說話的‘愣頭青’！這，便是您新的‘護身符’！”

胤?聽得心潮澎湃，眼中光芒閃爍！柳晴這番分析，鞭辟入里，直指康熙內心最隱秘的角落！這步棋，險！但險中蘊藏著巨大的機遇！

“好！”胤?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再無猶豫，“就賭這一把！爺就做這個‘愣頭青’！這份奏疏……”

他拿起那份推舉太子的奏疏，嘴角勾起一抹狠厲又決絕的弧度，“爺要寫得再‘蠢’一點！再‘情真意切’一點！明兒個朝堂上，爺就給他們演一出‘草包救兄’的大戲！”

此刻，乾清宮大殿上，胤?的額頭還緊緊貼著冰冷刺骨的金磚。

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射來的、如同利箭般的目光——驚愕、鄙夷、怨毒、探究……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丹陛之上，那道屬于他汗阿瑪的、銳利而復雜的目光，正牢牢地鎖定在他身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滴跄巧畛恋穆曇?，終于再次響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胤?……”

胤?身體一顫，依舊伏地不起。

康熙的聲音似乎頓了頓，似乎在咀嚼著什么，然后才緩緩地、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你……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