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有言：君子求褚己。

推進案情終歸還是要依靠自己，萬年縣廨派出數名刑吏及仵作前去長安縣交涉，同時再次梳理辦案思路。

李篤取了個夾肉的胡餅在一旁觀摩，也不知道是羊肉性溫、還是今日身體折損過度，僅食少許便渾身燥熱難耐，伸手想摸出那銀絲冰鑒手球、卻發現已然不見蹤影，定是被牛仙童順手擄走了！

辛苦一日卻一場空、李篤愈發惱恨不已，心中一邊盤算報仇計謀、一邊懷念自己得而復失的金銀。

福靈心至、若有所悟，李篤喚過高集：“高少府，可知道什么兌換金銀珍珠等寶物的地方？”

萬年縣廨楷書手已經將延興門處記錄與城門令賬目對照完畢，幾次疑似那隊胡商出去時、行賄皆是金銀珠寶。

但金銀寶物在日常市場并不流通，如今法定貨幣單位曰貫石匹兩，實物而言便是銅錢、絹布和糧米。

如此一來，假設胡商遠道而來、身邊財物以寶貨為主，那進入長安首要事宜便是尋找可靠店鋪兌換通寶布帛。

按道理說所有的珠寶商鋪皆可以做珍寶兌換，但市場總有潛行規則，尋常商鋪欺胡人粗鄙、往往壓價極低，久而久之胡人換錢便都集中到西市波斯邸中。

那還不快走？

今日奔波不停的萬年差役再次出發，沿橫街向西行穿過半個長安城、終于在暮鼓之前抵達西市左近。

晚間正是市場的人流高峰，這西市附近路口北側為光德坊、南側為延康坊。

光德坊臨街處有座慈悲寺、信徒眾多香火繚繞，延康坊北半側坊墻上開有不少規整的方孔，從孔中望去，見內里是砌起的小屋、屋中經營著各種買賣，其中大多是便于攜帶的速食如散子鍋盔麥芽糖等等。

慈悲寺與延康坊中店家皆大發利市、這坊側道路就遭了殃，人流停滯不前、變得愈發熙熙攘攘，萬年縣差役只得連驅帶趕、好不容易才穿透人群看到西市高墻。

放眼望去、這西市規模宏大，圍墻比之尋常里坊要高出半丈，有角樓建在拐角之上，高墻向西向北延伸而去，每側開門兩座，門上又建門樓，那厚實黑黃色的夯土高墻之上配以朱漆望樓，宛若縮小版的巍峨城池。

西市的行政及司法關系獨立、歸屬西市署管轄，這乃是個從六品的衙門，萬年縣在西市辦案需要先知會市令知道。

于是高縣尉便趕往西市中兩縱兩橫街道分割出的九宮格正中心市署官廨所在，而李篤便先行前往正北的波斯邸方向。

沿途當真是繁花似錦，一間間鱗次畢節的鋪面、一面面五顏六色的番旗讓人目不暇接，這家的燉羊羹、那家的玉梁糕，巨勝奴、黃金液，一片珍饈滿地。

不過李篤并不停留，沿著豎街繼續前行、穿過一片馬嘶犬吠的牲畜市場，再向東一拐便進入了波斯邸范圍。

所謂波斯邸，并不僅是如字義一般僅波斯人居住所在，乃是一片高級的商品銷售區域。

又不僅僅銷售波斯故地商品，而是囊括了大唐西域特色、河中小國產出、極西大食千里轉運而來的貨物、甚至還有經廣州明州入境的海外珍寶，如金器、玉器、玻璃、象牙、寶石、珍珠珊瑚等等。

波斯邸作為奢侈商品集散地，建筑普遍華麗炫目，銷售手段比其他地段要明顯高出許多。

方入波斯邸范圍，便是一個約五十步見方的小廣場，廣場正中搭建有正式的舞臺，舞臺上此時仍有伶人歌舞演出，臺下則有一支胡人組成的胡旋舞隊伍正在候場，據說這演出從早到晚幾乎一刻也不停歇。

廣場一側、有一排站立的胡人，其中多數為金發碧眼衣裝暴露的胡人女子，卻不是賣藝的，而是各處商鋪安排在此處的向導，一邊手持寫明商家名稱漢字的手牌，一邊也會主動攔下些衣著華麗的貴人主動推銷。

李篤在萬年縣廨洗漱之后、又換回了錦衣金冠，盡管今日疲憊蕭索、但屬于貴人無疑，因此尋人問話頗為順利，不多時便有袒胸露乳的胡姬將李篤引至一座華麗鋪前。

“不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贖罪贖罪?！闭乒衲耸莻€國破逃亡至大唐安家的波斯胡，一邊禮節周全接待李篤、一邊詢問李篤采購意圖。

這店中的模樣十分類似后世的當鋪、性質則與寺院的質庫雷同，經營兌換金銀財貨、收售寶物奴隸的生意。

金銀兌換對這店鋪乃是家常便飯，因此幾個胡人如何、這掌柜言自己著實記不清楚，于是李篤便問起了另一件物什：

“北海珍珠呢，昨日今日是否有胡人販賣過北海珍珠？”

本朝北海珍珠指的是后世黑龍江、松花江流域所產東珠，圓潤碩大、晶瑩剔透，尤其是則天順圣皇后朝后東北局勢始終不穩、北海珍珠在長安幾乎絕跡。

這是蓁末昨晚給李篤普及的知識，此時便派上了用處。

果不其然，這掌柜撫掌一笑、便讓李篤在外間等候，稱去取花冊名簿。

只是掌柜隱入里間的剎那、屋中突兀出現了兩名渾身漆黑的昆侖奴，那兩名昆侖奴抬手便向李篤抓來。

他們剛才沒有張嘴露牙嗎？為什么之前沒有露出一絲蹤跡？

李篤一邊懊惱自己不長記性，一邊晃過昆侖奴、身形靈敏翻過柜臺，踹開那里外間隔門便沖了進去。

店后有小門，那波斯胡正狼狽逃竄、與高集擦肩而過，茫茫然的高集向前向后看看、最終選擇先解決李篤身后那兩個昆侖奴。

砍啊、這次怎么不用刀砍了？徒手擒縛黑蜀黍是容易的？等高集帶著萬年差役終于將兩名昆侖奴制服、長安城暮鼓都響了，那波斯胡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李篤有些氣急敗壞，那波斯胡聽到北海珍珠便跑、顯然是心中有鬼，這又功虧一簣。

高集卻悄悄告知李篤：“李郎莫慌，身后留有暗樁、已經尾隨去了?！?

哈！不愧是萬年縣法曹縣尉，思慮果然周全！

既然如此，這兩個昆侖奴非常不錯，那波斯胡店中想必有不少贓物，高少府、有沒有興趣去查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