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篤一路西行進入通義坊門,便看到坊中一場盛大的法事剛剛結束,稍一打聽,得知果然是坊正老丈請來了知名寺廟的沙門來超度亡靈、驅鬼辟邪,難怪今天運氣好起來了、看來這效果不錯。
十字街口一拐、進到家中,外院目之所及盡是新搬來親隨的行裝器具,蓁末也在忙里忙外分配房間。
見到李篤匆匆歸來、蓁末好奇追問:“夫郎怎么回來了?差事辦得如何?”
“解決了,我回來取御賜緋袍、然后去溫泉宮面圣。”
本以為自家娘子會抓緊時間返回后宅、用行動慶祝一番自家夫郎事業順遂,不想蓁末卻神色一滯。
順著那糾結的視線去廚房一看,糧米油鹽囤積的像小山一樣。
這弄得李篤哭笑不得:不還是你去萬年縣獄告訴的春草內幕消息?
蓁末撓撓頭、抓抓發簪:“主要是看到別人都在買…”
這就是人從眾的心理在作祟,規模如此浩大不排除有人推波助瀾、使得感性戰勝了理性,虧損嚴重。
不過百官行述面世、且被龍武軍取走,世族門下商賈定然會積極奔走、以求將功贖罪,李篤關于平抑物價的任務無需再費力氣、已然迎刃而解。
“好嘛、說到底這是不相信為夫能夠破案,快些回屋、罰你在上邊!”
“呀!”如今的前院非比往常、蓁末羞惱地推著李篤匆匆逃回后宅。
只是入眼所見、讓李篤呼吸一頓,兔精仙子怎么在這兒?
這事蓁末也真沒有辦法,彼時去接兔精仙子只是一個掩護同春草聯絡的借口,但出了萬年縣廨大門、才發覺兔精仙子根本無處可去,本就無家可歸不說,若是讓這般姿色的女子獨自闖蕩世間、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又要被吃干抹凈賣回仙樓。
說起來本朝官員富商家中購買仙子花娘乃是極為尋常的事情、互相贈送還會傳為人間佳話,所以自家容留這兔精仙子也不是不行。
但是每看一眼,腦海中便盡是白尾搖曳時的若隱若現,這還怎么好好過日子?悄悄對娘子道出心中的苦惱,氣得蓁末找出御賜緋袍之后便將李篤趕出了家門。
向東出城、再行六十里便可抵達驪山。
實際上行至半道、就已進入了溫泉宮監的掌控范圍,明崗暗哨沿途密布。
李篤出示官憑告身、對照內侍省有關皇帝召見的記錄,便有騎士引導至溫泉行宮宮城范圍,在行宮宮門外望仙橋處錄名,一是繳旨表示臣下到了、二是登記落腳地點方便尋找,然后李篤便可以去館舍歇息。
卻沒想到李篤剛剛在行宮館舍之中安頓下來,便有宮中中官登門、宣李篤立刻入宮覲見。
預計的面圣時間本是明日一早,這幸虧是今晚馬不停蹄趕到了,邊令城的內幕消息總是準一半錯一半、讓人頭疼。
在中官引領下過望仙橋進入城門,繞過內宮包括寢殿、花園和湯池的部分,再沿廊道登上一段山坡、抵達今日陛見地點朝元閣。
這朝元閣飛檐紅墻皆依山勢而建,等待中官通稟時間、李篤站在閣前,發覺此處仰望可觀星海月盤、俯視又能將宮殿夜景盡數收入眼底。
進入閣內,燈架之上燃有龍誕香巨燭,不僅明亮仿佛白晝、還有奇妙香味縈繞。
依照禮儀拜見皇帝之后,抬眼一看、李篤便明白了皇帝的召見為何如此匆匆。
原來工部侍郎張旭和李長源早已經到了,看來他們篤定韋堅奪百官行述必然不成、提前開始了后續布置,少府少監和都水監慢人一步、此時仍不見蹤影。
反倒是自己的長兄汝陽大王站在閣中角落,身前擺有樂器,似乎是在演奏時被外臣來訪打斷,有沒有獲準離開。
皇帝則頭戴黑幞頭、身穿一件寬大明黃色圓領袍服,負手而立反握著一柄羯鼓槌杖、須發灰白但目光炯炯,看著翠玉屏風之上高力士扶著的一幅巨大帛畫。
“十一郎起身?!?
良久之后、皇帝轉過身來,那槌杖指向李篤又輕輕一抬,便仿佛有憑空而來的力量托舉著李篤依言照做。
隨著李篤直起身軀,朝元閣中那似是被凍結住的氣氛也頓時松動,李泌隨即前出半步、將方才討論內容重新陳述一遍。
基本上包括漕運碼頭選址不合理、前隋廣通渠基礎仍在,陜州峽口通行方案、東都洛陽設立轉運大倉。
其中的勘測數據、施工方案等皆可以算是此時技術所能達到的巔峰,精細宏偉、讓李篤都為之心向神往。
李泌話音落下,皇帝稱贊之后、問向李篤:
“李卿博學早慧、此番立下不小功勛,十一郎亦是朕家小輩、且來說說你的見解?!?
“回陛下…”
李篤本想出言稱贊、卻察覺到屋角處兄長汝陽大王在向自己猛使眼色,話音一頓、李篤忽然間明白了皇帝此時便召見自己參與的原因:
李泌的計劃無懈可擊,除去沒有通報政事堂知道。
如此一來李篤就需要考慮:皇帝到底是想聽自己的建議、還是不愿意讓某些人在程序上有可乘之機。
結合皇帝剛剛的話,又是早慧、又是小輩,分明已經將自己定義為玩鬧稚童、哪有半點莊重聽取意見的含義?
從此判斷,皇帝乃是因為自己在千秋節案及今綱船傾覆案中與李泌及他背后的太子立場不同、方才另眼相待。
盡管心中不服、自認為在這水工技術方面自己有些指點江山的能力,但李篤仍然誠惶誠恐下拜請罪:
“臣慚愧、臣有罪?!?
“長源所述水工技藝無不高深莫測,臣學識不精、不能窺透其中奧妙,不敢妄言看法、干擾國家大政。”
“依臣看,如此重大國政,陛下不如召政事堂相公、少府監、都水監前來咨詢,諸大臣老成謀國、必不至于會有差錯?!?
李篤剛剛說完,工部侍郎張旭想要抬步陳奏,被李泌眼神制止。
李篤悄悄看向屋角長兄,見其神色滿意微微點頭、方才松了口氣,阿兄看來是皇帝專門留給自己的作弊工具。
朝遠閣中空氣再次冷若冰霜,只有皇帝手中槌杖輕晃、緩慢的腳步沙沙作響,不知其中到底蘊含著什么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