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三十六時辰嗎？怎么會在千秋節前出這等事情。

萬年縣尉雖然口中稱請、但這事當真沒有什么商量余地，唯獨因為武敬與獨孤闊如得到錢財之后去了平康坊金粉樓尋歡消費、今夜尚未歇息，高縣尉便安排了宿舍供二人淺睡、只留精神尚好的李篤同行。

先由仵作驗尸、再赴現場二次勘驗，最后去城門令前妻家中調查，這是縣廨法曹現階段的辦案思路，至于城門令屬下差役，則由級別更高、設施更為完善的京兆府法曹負責審訊。

李篤向高縣尉微微頷首、表示并無異議。

只是義莊仵作驗尸這第一步便讓李篤犯了惡心，大唐仵作開膛破肚如此熟練的嗎？

那口鼻氣管是否阻塞、食道胃腸有無可疑殘渣、血管肝臟是否有中毒跡象，仵作就在現場一一摘取，查驗之后整齊擺放、羅列的清楚明了。

血腥氣不可避免彌漫至空氣之中、又被房中燭火烘烤，氣味讓人愈發作嘔，弄得李篤直皺眉頭，不得不佯裝提問、來壓制胸腹之中濁氣翻涌。

見到李篤對此事大感訝異，那仵作不茍言笑埋頭工作、仍是高縣尉做出解釋：

平日里亡者家屬基本全部拒絕解剖遺體、今日之事乃是特例，至于仵作、其曾隨安西軍遠征西域，是在軍中練就的這般手藝。

“李郎今日面不改色、比在下初見這般情景時是強多了。”談及此處，高縣尉回憶起當時自己如何奪門而出、嘔吐不止，連道慚愧、搖頭失笑。

對于高縣尉主動示好、李篤自然投桃報李，兩人談笑間、仵作已經完成勘驗。

萬年縣廨仵作是個人才，但當今年代知識與技術有限、行為多流于表面，只能判斷脖頸勒痕符合懸梁特征、身體無細微創口，口鼻中無積水、指甲內無異物，仔細察查之后除了在胃腸之中甄別出城門令之前一日所食肉蔬、并無其他發現。

仵作兀自請罪，高縣尉道聲無妨、便在文牘之上簽字畫押。

“意料之中的事。”

離開義莊之后、高縣尉方才輕嘆口氣，向李篤解釋：

“初看現場時便察覺此案手法細膩、想來不會留下明顯痕跡。”

只是第一步徒勞無功、難免讓人倍感沮喪，如此便要寄希望于城門令自盡現場的二次勘驗了。

“高少府。”

縣廨法曹差役集結完畢、即將整隊出發，李篤撫著坐騎鬃鬢，猶豫片刻、叫住縣尉高集，提出自己心中想法：“那城門令家中不急，可否先去延興門處看看？”

“晨鼓敲響、彼處人來人往，萬一有什么痕跡證據、便都要被毀壞殆盡了。”

古道熱腸、樂于助人是一個方面，方才高集用仵作解剖試探自己、讓李篤發覺萬年縣廨未必完全排除了己方的嫌疑，如此一來破案對自己而言變得更加重要，而從邏輯上講、城門令與自己三人發生交集的地點最有可能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自然可以！”

雖然縣廨同樣勘驗過門吏公房，但李篤有此建議、高縣尉自無不可，傳令差役轉向、便往延興門開去。

夜色之中風燈搖曳，馬蹄踢踏作響、顯得肅穆非常，巡街的金吾衛顯然也得到了命令，路口相遇時止步避道、任由萬年縣廨差役快速通行。

延興門處已有替換獨孤闊如所部的新上番監門衛士兵駐扎。

高縣尉出示了萬年縣辦案公文、監門衛喚來了今夜當值將軍，兩方合議無誤之后，當值監門衛將軍下令值守士兵開啟城門、在內外道路之上拉起鹿柵障礙，然后將城門內外權限移交萬年縣廨。

“在下帶人去看城門樓與門吏公房，李郎盡可隨意勘驗，若有收獲隨時喚我。”

萬年縣廨差役分頭行動，李篤背對城門看向城池當中。

視野朦朧、寬闊的道路一眼望不到盡頭，兩側坊墻如山、似乎蘊含著某種力量在下一刻便會壓迫而來。

城門北側新昌坊中的高閣闊宅、奢華樓宇，南側升道坊的貧民寒舍、草廬漏居，以及那宅那屋中的人物仿佛在月光之下都鮮活了起來，或沉睡或歡愉、無數細小的聲音匯集在一起，亦變得震耳欲聾。

李篤甩甩頭、懷疑自己病了，轉過身抬頭仰望城門之上高大門樓、月光之下巍峨建筑仿佛巨獸。

向前移步進至城門洞中、伸出手指在那墻壁上摩挲，白日間的車馬行人交錯、金銀珠寶往來，樁樁件件、如流水一般從腦海淌過。

事情是多么的純粹啊，李篤愈發感覺無奈，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么簡單的理想、怎么就牽扯進如此多的是是非非之中。

高縣尉過來詢問李篤是否有進展發現，李篤搖搖頭。

也不是全無想法，根據自己白天的觀察，這么個日進斗金的崗位、若死于非命怎么可能與錢財無關？不妨調整思路、從個人財產著手。

“城門令家中并未抄獲太多銅錢布帛，京兆府法曹遞送來最新的審訊消息、也沒有多少關于門令收受賄賂的證據。”

李篤忽然想起來白日間見到的那名白發老胡，觀其手法那般熟練隱蔽、顯然早就習以為常：

“沒有金銀嗎？”

“沒有。”高縣尉察覺出李篤話中含義：“李郎的意思是？”

“走、去城門令前妻家中！”金銀在如今并非法定貨幣、而是作為貴金屬在小范圍流通，本朝的刑法吏容易陷入誤區。

李篤忽然間斗志昂揚，轉移財產、離婚規避風險，其中的味道對極了李篤的胃口，唐律有言、若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若真是這樣、那城門令的思想也太超前啦！

萬年縣廨差役立刻出發、不多時便抵達城南某處偏僻里坊，叫開坊門，高縣尉先命令差役將那目標院落包圍、方才破門而入。

那陣陣女人的尖叫聲響起之際，長安城中隆隆晨鼓錘響，東方泛起一抹魚肚白、火紅的朝霞映滿了天空。

新的一天開始了，各坊各宅的門閽忙不迭的推開家門，全長安嘎吱吱的開門聲聚在一起，仿若回聲一般、竟也直沖云霄，震得群群雁鳥在天空不知所措的盤旋。

李篤闊步踏進這貌似不起眼的屋內，都不必仔細翻找、只看那母子躲躲閃閃的目光便確信必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