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篤的胡作非為毫無疑問引起了禮部和鴻臚寺的不滿,尤其是鴻臚寺、認為李篤的做法形同羞辱,專門派人從中朝找來了鴻臚寺卿馮紹烈。
這將新羅國使節(jié)嚇壞了,邊鄙小國辦事不周、千秋佳節(jié)竟然勞動大鴻臚,使節(jié)噗通一下跪至李篤面前、指天宣誓自己對大唐忠貞不二。
鴻臚寺客館之中人人側(cè)目,李篤回過味來:這使節(jié)顯然是要將自己架在火上烤。
對此趕到的鴻臚寺卿馮紹烈倒是有合理的解釋:新羅國小民卑、自尊心反而極強,那些新羅人以為李篤是在故意找茬,想要借此機會吐出心中惡氣。
大鴻臚方才朝賀時也在太極殿中、看到了李篤今日頗得圣寵,因此真沒有聽信屬下一面之詞,邀請李篤一道再次走遍了整個新羅國使團、確認并無異常,方才開口言道: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世間事論跡不論心、論心則無完人?!?
“番邦獻禮將至,新羅國使團既然反復確認無誤、我等實在不宜逼迫過甚。這羞辱使節(jié)事小、普天同慶事大?!?
“萬一新羅國使因為此事在覲見之時儀態(tài)不堪、觸怒陛下,你我豈非因小失大?”
盡管心中篤定新羅國使團不敢膽大妄為,但堂堂大鴻臚溫言相勸、李篤便不能再刻意拒絕,否則便是初出茅廬、就結(jié)政敵。
而且,李篤心中信念也稍稍有些坍塌動搖:一群樂師舞師、能有什么作為?想來至多舍去自身性命奏一段喪葬舞曲、在這大喜日子進行精神攻擊。
罷了,向大鴻臚致歉之后,李篤干脆假公濟私去尋自家驚鴻舞隊,金甲紅袍正適合去向娘子顯擺。
朱雀門北、鴻臚寺與太常寺分居左右,鴻臚寺處本來就有接待職能、因此除番邦使節(jié)之外還容納百官歇息,太常寺則開辟出了專門區(qū)域,供女眷落腳、舞樂候場。
因此李篤離開鴻臚寺后,橫穿承天門街便進入太常寺、方便至極。
只是自家家人處境、著實讓李篤心疼不已,身著華服的家中女眷多數(shù)在屋中苦站、自家娘子也在其中。
這倒一不是太常寺有意怠慢、二不是哪位兄長妃嬪刻意欺辱,而是女子們那一身盛大霓裳羽衣層疊復雜、水袖如云、裝飾太過繁多,太常寺中常備的跪坐席榻實在是坐不下去,僅有的合適座椅只能優(yōu)先幾位年長爵高婦人使用。
李篤連忙再次借職務之便、四處搜羅無背坐凳,不一會便將事情安排妥當、讓眾姊妹嫂嫂贊不絕口。
直到此時李篤方才有機會與蓁末獨處,招搖幾下紅袍金甲、透露一點爵位消息,喂食塊干果糕點,再悄悄幫娘子脫下羅襪絲履、讓纖纖玉足放松些許:今日要站立的時間還極其漫長,絕對是個苦差事。
但就算如此、蜜水冰飲也不敢使用絲毫,因為無法出恭,李篤只能用團扇幫助娘子驅(qū)散周身悶熱氣息。
大約半個時辰過后,朱雀門樓似乎響起了禮樂聲響,無論是李篤還是蓁末連忙側(cè)耳傾聽、擔憂錯過什么重要的流程,片刻之后、發(fā)覺原來是六曲坐部伎樂器試音。
蓁末長舒口氣、失笑自嘲:方才慌亂不已、以至于赤腳踏地,最近聽這些曲樂已然有些神經(jīng)了、身體不由自主便會隨著音調(diào)做出反應。
李篤蹲下身將蓁末足底擦拭干凈、穿上襪履,忽然之間心有所悟:
人若如此、馬兒是否也別無二致?稍后重點節(jié)目那四百舞馬獻禮、原理大約便是馬隨聲動,如果有人熟悉那馭馬音樂、豈不是能在盛典現(xiàn)場操縱四百健壯大馬飛馳沖擊?
尤其舞馬乃是安西進獻、偏偏那新羅使團中的胡人舞樂匠師也來自隴右之地。
將團扇塞給娘子、李篤飛快行至朱雀門旁,尋找到了禮部官員、打聽清楚了節(jié)目順序,好家伙:
寧王府驚鴻舞、四百舞馬傾杯樂、新羅使團胡旋拜天可汗曲,三個節(jié)目次第相連,代表宗親、邊鎮(zhèn)、番邦恭賀皇帝千秋萬年。
李篤先問禮部官員:能否將舞馬傾杯樂、與新羅使團節(jié)目互相調(diào)開?
如今沒有真憑實據(jù)、僅靠猜測鴻臚寺肯定不會同意將使團舞曲取消放棄,不如遠遠調(diào)開,這樣舞馬退場之時、新羅使團距離遙遠,便不會有任何安全隱患。
只是禮部官員表示:名單早已上呈皇帝、乃是陛下親筆御批,且各部伎樂也會按照名單順序配樂、貿(mào)然更改必然一片混亂。
這下、可麻煩啦!
一旦舞馬登場失控,就算是提前布置好禁軍將馬匹阻擋斬殺、也將使千秋盛典淪為笑柄。
屆時皇帝震怒,且不說自己那還沒有落袋為安的爵位必將不翼而飛,恐怕還會因為辦事不利圣眷盡失、被問責治罪。
焦頭爛額之際,時間不停流逝,中朝處已有皇帝鹵簿整隊動靜,眼看大好的局勢又要陷進死地。
長兄汝陽郡王此時恰好往朱雀門城樓過來,汝陽郡王對自家驚鴻舞曲要求精益求精、此時是來與坐立兩部伎溝通配合事宜。
李篤眼前一亮、連忙叫住阿兄:這可是本朝有名的音樂大家!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在關鍵時刻用相反的音樂抵消干擾影響?
只是汝陽郡王聽罷李篤講述、神色緊張連連搖頭:“事先不知馭馬曲調(diào)、需要現(xiàn)場拆解應對,并非是我推脫、在我來看絕無可能做到…”
“阿兄你認真想一想!”李篤氣急,自家長兄總體頗好、唯獨遇事容易驚慌失措。
“對、對…想一想?!逼讨螅觋柨ね跹壑幸涣?、撫掌說道:“李龜年!”
“若是這世上有人能有你說的那般本事、非李龜年莫屬!”
“十一郎莫慌,李龜年此時應當在陛下身邊,稍后我去尋他分說,但你也要盡量將侍衛(wèi)布置妥當,就算事有萬一、也不能讓舞馬傷到陛下分毫。”
“我就知道、阿兄擠一擠總會有的!”
李篤盛贊汝陽郡王幾句,將事情前因后果、自己自己的猜測全都交代清楚,便匆匆去尋辛云京。
自己眼下能拉動的軍隊唯此一部、幸虧金吾衛(wèi)也參與到了千秋節(jié)警蹕之中,何況肥水不流外人田,此事若成、就算金吾衛(wèi)沒有動作也必有大功。
反之萬一失敗、左驍衛(wèi)大將軍的兒子也能來一同頂罪,這還是早先辛云京在常樂坊時的操作、李篤只是活學活用。